第85章 寒冬
深冬,一起越狱事件,打破了边境小城往日的宁静。
返校路上的高中生,藏好了自断手指的匕首,决心杀掉最好的朋友。
寒冰冻结的江面上,一次寻常冬捕,却将身穿囚服的尸体捕捞上岸。而尸体的身份出人意料。
离奇失踪的少女,刻骨铭心的悔恨,每个人都有不愿面对的往事。
复仇与救赎,让人看不清真相。
……
……
2010年正月刚过,边境小城凌烟县,没等来预报的大雪,只有凛冽的寒风在山谷间呼啸。
凌烟县地处无涯山腹地,四面环山,沿江而建。
穿城而过的虎跃江,早已被寒冰冻结,没有了往日的奔涌与喧嚣。
可寒冬只能带来表面的宁静,在厚达半米的冰层之下,江水依然暗流涌动。
远离城区的江面上,两个肩扛麻袋的中年男人,裹着破旧的棉大衣,顶着刺骨的寒风,在冰面上艰难地行走着。
天色已晚,北风渐停。
不一会,并排在江中心行走的两个人,分头向两岸走去。
他们认真盯着冰面寻找目标,站定,二人招手示意之后,各自从麻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电锯。
刺耳的声音回荡在两岸,随后,声音转向沉闷,冰碴四处飞溅,击打在两人身上。他们动作娴熟地凿出了两个冰窟。
二人一周前便在冰面下穿好了渔网,安置在冰下的渔网,是早已设好的埋伏,他们只待今日来收捡猎物。
男人戴好手套,双手用力地将网从冰窟中拉出。
为了保护长白山生态环境,冬捕近几年早已经被禁止,但所谓禁止,结果往往都是屡禁不止。
除了下网和收网可以抓住现行,其他时候,哪里抓得到人。
进入冬季,逐渐冻结的冰层,并不透明,这也成了渔网最好的掩护。
他们早已摸清了执法队的工作规律,这个时间他们早已下班,不会有人来巡逻。
上次就是因为不想摸黑收网,两个人被抓了个正着。
面对五千块钱的罚款,两个人选择给执法队长买了两条烟。
队长承诺这事帮他们摆平,没成想,罚款只给免了一半。
这可让他们心疼得够呛,为了弥补损失,只好又多买了几张渔网。
“你快过来帮我拽一下,今天这渔网怎么这么沉!”
“你还别说,这上面得挂上了多少鱼!”站在一旁的人刚一搭手,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重量。
冬捕对于这里的绝大部分人,并不是兴趣爱好,天寒地冻的,要不是为了捕点鱼贴补家用,谁不想在屋里猫冬。
两人累得直喘粗气,身后的渔网越堆越高,却见不到一条鱼。
“不对呀,这拽了半天怎么一条鱼没有,靠,又白忙活一场。”
“难不成搂着大家伙了?前两天在鱼市我看有人卖一米长的鲤鱼,那玩意可挺他妈的贵。”男人瞪大眼睛,望着同伴,难以抑制自己兴奋的表情。
“一会咱哥俩高低得整点,平喝,一人一斤酒!”酒不用喝到嘴里,光是说出来,就让他直咽口水。“完事再去泡个澡……”
话没等说完就被打断,“你可拉倒吧,那玩意就看着过瘾,可不好卖。”
“你是纯山炮(头脑简单),那样的鱼哪有老百姓舍得吃,买的人都是为了给领导送礼。等弄上来,有的是人抢着要。”
有了这句话打气,他们又勒了勒裤腰带,更卖力气了。
昏暗的天空里,雪花零星飘落,安静地掉落在冰层上。
眼看十多米的渔网快全部收完,两人都要丧失耐心之时,终于有黑乎乎的大鱼头浮出了水面。
“我就说有大鱼!”黑色的脑袋刚出水面,期待喝酒的男人便兴奋不已。
“这玩意长得挺奇怪,这鱼什么品种?”冬季的天总是黑得很快,并肩收网的二人都快要看不清对方的脸。
“这玩意这么沉嘛,来,再往上拽拽。”
“一,二……”两人用尽吃奶的力气,一边拽,一边挪动双脚向后撤,像极了一场拔河比赛。
两人腰酸背痛,大鱼终于上岸,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清黑色的渔网包裹着形状奇怪且巨大的东西,根据他们的经验,江里的鱼根本长不了这么大。
男人觉得奇怪,嘴里嘶了一声,说话都有些结巴。“打开手电看看。”
手电筒照过去。
“啊——”一阵惊恐的吼叫声打破了寒冷的寂静,江面上两个男人双腿发软,直接坐倒在地,接着连滚带爬向岸边奔去……
县城南北主干道上,隔不远就能看见巡逻的交警,警车在马路上疾驰而过,小城里四处响彻警笛。
过去,这样的景象在这里并不常见,但最近,人们对这样的氛围已经见怪不怪。
“你看今天路上的警车格外多,我估计是抓住那个越狱犯了。”行人中还有不少人在讨论着最近的热点事件。
“你懂个屁,这几天我观察过,警车都是往北边开,今天都往南边跑。估计是侦查方向搞错了。”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刚和身旁的好友喝了几杯劣质散酒,脸涨得通红,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说话也变得大舌头。
“那人刚越狱的时候,我就说过,必须得搜查南边的山区,我估计那小子,肯定沿着江面逃跑的。要按我说的来,早就抓到了。”
“你快得了吧,通缉令上都说了,那个越狱的金鲜人,原来在金鲜可是特种兵。
哪有那么好抓?”一旁的朋友也受够了他,喝点酒爱指点江山的德行,好歹最近抓捕越狱犯成了谈资,不然这个人谈起来“中米”关系和国际格局,更让人难受。
“你没看新闻上公布的监控录像,那小子徒手翻墙,监狱那高墙都拦不住他……”
“特种兵算啥?我年轻的时候,上树掏鸟窝也老溜了。
这种事你得动脑子,你得分析地形,你看咱们县是越狱后的必经之地吧……北边……”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毫无规律地挥舞着手臂,配合着他独特的步伐,像是在做脑血栓后遗症的康复训练。
五天前越狱逃跑的金鲜籍犯人金润吉,在八年前的深冬,趁夜色穿过了中朝边境图们江,来到中国境内。
后因进入村民家中抢劫物资,打伤多人,被警方逮捕,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作为曾经的特种兵,金润吉有着异于常人的野外生存能力,这让抓捕工作困难重重。
“净他妈废话,你那么牛逼,你怎么不去抓?现在公安局悬赏二十万,听你说的这么容易,这钱你怎么不赚?”喋喋不休的酒后分析终于被打断了。
“你啥意思?和我俩在这装逼呢?”装逼,在东北并不是一个具象的问题,而是非常抽象的概念,让人难以把握。
有时候一句话的语气变化,又或者一个眼神,就可以引发关于装逼问题的大讨论。
可想而知,两人随即便开始互相问候双方父母,进而顺着家谱缅怀了对方的祖宗。
五块钱一斤散酒的后劲,是瓶装白酒比不了的。二人哪能只停留在言语的问候,赞美友谊的肢体表达一触即发。
两人推推搡搡,爱吹牛的男人向后一个踉跄,脚向后一踩,结结实实踩到了路过的高中生。
脏兮兮的棉鞋,鞋面和鞋底都是煤灰。洁白的篮球鞋,鞋面上像是被盖上了黑色的印章。
两个中年男人看了看白鞋上的黑脚印,停下了刚酝酿好了的拳脚招式。
“哥们,不,不好意思啊。”吹牛男举手示意。喝了酒,三十岁以内的年龄差,都可以论哥们,包括女婿和岳父。
高中生名叫柳烨,长得高高瘦瘦,佝偻着背。两手插在棉服的口袋里,内里穿着的黑色卫衣帽子,扣在他低垂的脑袋上。
柳烨没有抬头,像是并不关心谁踩了自己一脚。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篮球鞋,一言不发。
醉酒二人组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哥们是接受道歉,还是要表达不满。雪越下越大,三人像雪中的雕塑,气氛异常尴尬。
继续向学校的方向走去。他没有转头,从始至终,甚至连上身的姿势都未有半点变化。
吹牛男看了看自己的伙伴,张着嘴,一脸惊奇的表情。
他望着柳烨背着书包的背影,朝凌烟一中的方向走去。
为了缓解尴尬,吹牛男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孩子精神不正常,估计是上学把这上坏了。”
在同学的眼中,柳烨一直待人温和。谁不小心踩他一脚,他会赶在对方道歉之前,报以微笑,连忙说好几次,没事,没事……
此时的柳烨,表面有多木讷,心里就有多混乱。刚刚,醉酒男人自我找补的话,说对了一半。
柳烨想到他今天要做的事,确实和精神错乱区别不大。
只不过,作为凌烟一中的优等生,并不是高强度的学习给他造成困扰,而是一件必须要去做,但做了就无法回头的事。
想到这里,柳烨把左手从口袋中抽出来,摸了摸背后的书包。
被切掉了一截的小指,还在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柳烨,接下来的事非做不可。
书包里,用英语辅导报,卷着一把剔骨刀。两天前,柳烨就是被这把刀切掉了一截小指。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篮球鞋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刚飘落的雪花洁白如新,让篮球鞋上的脏脚印显得格外刺眼。
柳烨继续低头走着,他的背越发佝偻,像是要把头埋进胸口。
曾经的他以为,只要学习成绩足够好,就能让自己抬起头来。
可命运的大石头,总是压在后背,哪有那么容易撼动。
不到三岁,父亲便进了监狱,母亲选择抛下自己,只剩下了自己和疯疯癫癫的奶奶相依为命。
这样的石块,有谁能顶得住?
面对这样的命题,柳烨曾以为靠自己努力,便可以解开。
可是,他好像是被上天选中,成为了一场名为命运的实验对象。
上天在这场实验中,中途调整变量,在柳烨的命运天平上,加上了压垮他最后的砝码。
“呼……”他感到呼吸困难,接着冷笑了一声。回顾自己的人生,让他呼吸困难,看到脚上的篮球鞋,让他感到命运对他的嘲讽。
这双鞋已经是两年前的旧款,而鞋面上却没有褶皱,因为柳烨只穿过一次,便放了起来。给他买鞋的,是父亲的好友,谢永强。
从柳烨有记忆以来,谢永强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没有谢永强,自己可能早已经辍学在家了。
校门就在眼前,返校上晚自习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进了校门。
柳烨远远地看到站岗的门卫,血液直冲头顶,心跳逐渐加速。
他站在校门口张望,寻找着谢永强那辆用来接送儿子的白色酷路泽越野车,那是柳烨的狩猎目标。
柳烨今天要用包里那把剔骨刀,杀掉谢永强的儿子,也是自己曾经的好友,谢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