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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酒水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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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老树枝桠上隐隐发了嫩芽,两山之间的一道垭口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传说从天上飞落而下,立在这里早有几百年,成为一道极为显眼的地标。

    这里正是清凉山群峦的大门,通往伏魔寺的必经之路。

    清凉山得名于山中四季清凉,岁积坚冰,夏无炎暑。坐落在山中的伏魔寺乃是蜚声寰宇,名扬古今的佛寺。相传清凉山上曾经群魔乱舞毒瘴袭人,后来一位高僧在这里建造了一座高塔,降伏了这里的妖魔,从此清凉山上常常环绕着金光,佛光普照,人皆以为神迹。

    飞来石后面人迹罕至的一条小道,此时正聚集着一群绿林好汉,刀枪棍棒,嘈嘈杂杂,像是在这开会。

    盘腿坐在石头上的正是一位女匪首,她一身黑色劲装下玲珑身致,底下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她的。

    女匪首正抱着臂一脸不耐烦,底下有人抱怨道:“姑奶奶,这太难为人了。”

    “怎么为难了?”女匪首一眼瞪过去,那人立马不敢吭声了。

    女匪首气得站起来,“不过是叫你们绑个人回来,看看你们一个个怕成什么样!”

    “哎哟姑奶奶说轻巧,你让我们绑的那是谁啊,是伏魔寺的白金扇子苏梦观,都说他长得像菩萨出手像雷公,一道金光似闪电,咔嚓劈过来,脑袋都给你削掉,我们活腻歪啦,哪敢去绑他啊?”

    女匪首噗嗤一笑,马上又收敛笑容,“他可没这么厉害,这人迂腐得很,你们绑他的时候,跟他说是为救人,他自然就跟你们回来了,不会出手杀你们的。”

    “姑奶奶你真了解他啊,这么了解,不如奶奶亲自去绑,可好?”

    “我自然是不方便亲自出手才找你们!你们百般推脱,难道说,在这清凉山十八寨,我青燕子燕环真的名号不好使了?”

    “好使好使!姑奶奶,你看,我们向来什么都听你的……”下面的山匪接着道,“只不过,就算姑奶奶再给我们十万个胆,我们也不敢去惹伏魔寺啊,那可是尊真佛。”

    “是啊是啊,咱还有人专门去捐过香火,许愿真灵验,还没去还愿……”

    燕环真白眼翻上天,简直要被这些山匪气死了。

    “姑奶奶,你为啥要绑这个人啊,是跟他有什么过节吗?”

    “哼,我跟他当然过节不小,但绑他跟我俩之间没关系,我要拿他去换人……多余的不用管,就问你们有没有人敢去伏魔寺的?”

    下面一时沉默了,哪个人也不敢出声,生怕燕环真点到自己。

    一片寂静中,忽然从旁传来驴蹄哒哒的声音。

    一群山匪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陌生的赶路人,戴着纯黑的幕篱,垂下的纱罗遮罩全身,连手都不露出来,身下骑着一匹温顺的驴子,正旁若无人地沿着小路前行。

    “嘿,这可真是新鲜,见我们十八寨这一众兄弟还不绕路,送上门来的两脚货。”

    “老兄!哎!老兄,走错路了!”有好心的山匪提醒道。

    那人却好似没听见,幕篱下低垂着头,还是一直闷着头往前走。

    燕环真看那人也觉得奇怪,她手里捻起一枚石子,手一挥,石子飞向那人,带着一股风,掀开他挡住脸的纱罗——

    那张脸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令人惊叹,燕环真倒是见过不少美男子,黑纱下的人称得上骨貌淑清,不落尘俗,十分难得,只可惜缺少血色,又有鲜红的纹路印在苍白的脸上,显得鬼魅怪异。

    而且那人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疲倦之色,在驴背上像是已经昏厥了一般,对周围毫无反应。

    山匪议论起来,“那人得的什么病?会不会传染?”、“都这样了还要赶路,这是要去哪啊?”、“估计是去伏魔寺求神拜佛保佑自己康复的……”

    燕环真皱起眉头,盯着那幕篱下的人,她挥挥手对下面的山匪道:“都让开,让他过去。”

    人人都怕怪病传染,纷纷让开了路,让那一人一驴安然通过。

    那人始终都没醒,等他走远了,燕环真还盯着那个背影。

    “姑奶奶……”

    “别吵!”燕环真仔细琢磨着,这人的样子像是练了一种怪异的武功,他到底是谁,看他的方向,好像确实是要去伏魔寺。

    ——————————————

    冷风吹拂,流羽打了个寒噤,终于在昏厥中醒过来,醒来只觉口渴难耐,大黑一直尽职尽责地驮着他往清凉山上走,他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拍拍大黑,从驴背上下来,让大黑歇一会。

    他以手拂开幕篱,抬眼望去,碧蓝晴空之下,远处重峦叠翠,近处细草杂花,耳畔还一直能听到淙淙流水,如环佩敲击,清凉山上确实是个能令人静心养气的地方……但是,再好的地方,也不能把姜弃禁锢在这里,若不给她自由,把这一切都毁了也无关紧要……

    就算过去这么多天,滚烫的岩浆仍然在他心中喧腾,满怀的恨意仍旧没法消除,血毒的狂性已经侵入了他,令他无法从仇恨中抽离出来。

    身上中的毒也还没有祛除干净,流羽带着一个皮水壶,里面装的是卓罗岱熬制的解药,口干舌燥,他打开水壶闻了闻,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喝,太难闻了。

    牵着大黑一路走着来到岔道口,不远处有几间茅屋两三人家,有不少来来往往的旅人经过都在此歇脚,住在这里的人便摆了个酒水铺,既方便了旅人,也能赚几钱银子。

    流羽实在口渴,于是也走到酒水铺,要一碗水,坐下解渴。

    恰好有个人从茅屋里出来,那人随身带着一把三尺长刀,一出来便和流羽打了个照面……流羽猛然站起身。

    那人疑惑地看着这一身黑色幕篱,一时还没认出来。

    流羽声无波澜道:“姜霂山。”

    一听流羽说话,姜霂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马上便冷笑起来。

    “你敢来这里?”

    “有何不敢。”

    “看来你刚二十出头就已经活得不耐烦了。”

    “你说的没有错,若没有她,这二十年我也熬不过来。”

    姜霂山烦躁地看向别处,“一个个都翅膀硬了。”

    这时候茶水铺掌柜的从屋里跟出来:“姜大侠,你的找钱。”

    姜霂山回头道:“别找了,再上一坛酒!”说完他又回了茅屋。

    流羽拿上自己的东西,也跟进去,坐在姜霂山的对面。

    掌柜的面色为难道:“姜大侠,就剩一坛了,之前寺里的长老嘱咐过不准我们卖酒给伏魔寺的僧人……”

    姜霂山不耐烦指着自己道:“你看见我这颗头了吗,这上面没有毛吗?”

    掌柜的急得搓手,“长老特地说,尤其不准卖给姜霂山……姜大侠,刚才我都偷偷卖你一坛了……”

    “你听他的呢!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赶紧上酒!”

    掌柜的实在没办法,只好把酒给他搬出来。

    一大坛酒,掌柜看他们有两个人还给上了两个碗,姜霂山只顾着自斟自饮,流羽沉默地看着,他将自己的幕篱摘下,折好放在一旁,脸上刺目的血纹十分骇人,酒水铺周围的客人都盯着他窃窃私语,流羽此时却对旁人的眼光无动于衷,眼神直逼着姜霂山。

    “我是来带她走的。”

    姜霂山瞥了他一眼,打了个酒嗝,“她在这挺好,修身养性,比拿着刀打打杀杀强。”

    “她不会想留在这。”

    “我还不想留在这呢。”

    “姜霂山!”

    姜霂山抬眼看流羽,“喝个酒而已,你急什么?”

    “是你把姜弃害到今天这么痛苦的境地!”

    姜霂山端起碗低头继续喝,“那又如何?”

    酒还没到嘴边,一只血红的手将碗打飞,流羽已经站起来。

    碗摔了个粉碎,酒水洒一地,姜霂山皱起眉头,一股怒火陡然升起,将怒未怒之时,看到流羽满身红纹好似血鬼一般的模样,他忽又冷笑,“魔教少主现在脾气大了许多。”

    桌上还有一个碗,姜霂山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是她自己运气不好,做了我的女儿。弃这个名字是我起的,因为没人想要她……我后悔教她刀法,不然她也不会惹下这么多事,当时看她一个小孩子天天哭闹,不如教她练刀,每天三百下,也有点事做,省得天天来烦我……况且她姓姜,也该学姜家的刀法。”

    或许是因为喝酒喝多了,姜霂山渐渐变得絮叨了起来。

    “姜家刀法原本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谁知却招来极尽名利之辈,我父母便是被那些人杀死,那时我尚在襁褓,父母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本刀谱,师父带我回伏魔寺养大,师父原是想隐瞒我的身世,怕我心存报复,可是师兄玄极却说,一个人岂可不知自己的来处。无论如何,我不该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不该忘记父母。”

    “十几岁第一次下山历练,我回到姜家,看到他们的孤坟,坟头上长了很多野草,我在冷风里坐了一天。忽然发现人生有了目标,我想把那些杀害我父母的人通通杀死。”

    “我千方打听,才终于打听到那些凶手的踪迹,原来十多年过去,那些人早已有一半殒命江湖,他们本就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能有善终的人很少,但活下来的有几个早就功成名就,那时候我一个人,想办法将他们一个个杀死,很是费了一番周折,也受过重伤,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你娘……直到我杀死了最后一个仇人,举目四望,觉得人生一片无趣,我可以追逐的,就只有她……”

    姜霂山醉眼朦胧地看向流羽,那张脸上血纹赫然,五官比十几岁时更加清晰锐利,已经没有那么像翾风了……

    “她还是走了。”

    他晃了晃酒坛子,话说得多,酒也就喝得快,已经见底了。

    “我的人生,就像这酒坛子,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

    流羽忍不住道:“姜霂山,你可知道,这世上最牵挂你、最爱你的人,就是姜弃,只有她。”

    姜霂山沉默许久,醉醺醺笑了笑。

    “小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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