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解毒
早在蛮族人攻城之前,云展姿便向卓罗岱重金买下蛇石燧,用剑气凝出一层冰晶包裹起来,收在身上,她早就想好要如何杀掉鹿遥。
鹿遥惨笑道:“没想到你竟然以自己为饵,给我下毒……原来你一心要和我单独对决,就是为了毒杀我。”
吸入不少毒气,此时云展姿也觉得浑身失力,灵台光依然明亮净澈,她将剑插在地上,支撑自己的身体,喘息道:“这蛇石燧用起来十分凶险,毒气蒸腾出来,十步之内都能致命,我不能搭上别人的命。”
鹿遥道:“宁可搭上你自己的命?”
云展姿笑了笑,“杀你,总要冒点险。”
“你真的这么恨我?要用这种天地同寿的毒招来对付我。”
“我只是想赢你,师兄向来不介意使出任何手段,在这一点,我也不想输给师兄。”
鹿遥脸上弥漫着黑气,无奈道:“展姿,我不可惜自己这条命,持剑之人,早就应该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截玉……不该断掉。”
云展姿回答道:“按云洲城的规矩,处罚叛逃者,必断其剑。”
鹿遥道:“我叛逃云洲城,只因不满截玉被人看轻。人人都以曳影为当世名剑,得曳影者才有资格做剑派之主,可我偏偏看不上,我只想让截玉成为城主之剑,成为天下第一名剑。”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截玉,苦笑道:“当初云弘渐收我为徒时,我真的以为我一定可以拿着截玉做城主,了她一桩心愿。”
云展姿道:“她的心愿,无法由你来实现,因为你不是她……师兄,你在截玉中看不到自己。”
鹿遥看着师妹,发现她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永远十二万分较真的少女,他笑道,“展姿,你该不会以为,那故事是真的吧?”
云展姿摇摇头。
“果然,你一直都不信。”
二人周围的剑气散去,一切恢复清明,疲惫极了,鹿遥将断裂的截玉举过头顶,剩下的半剑仍然剔透如玉,映着雨后初晴的天空,云团还未完全散去,躺下往上看,他的剑像是没有断,只是半截插进了云彩之中。
“你说的对,在截玉上照不见自己。”鹿遥长舒一口气,索性展开双手双脚,躺在潮湿的泥土上。
云展姿低头看看自己的灵台光,她的剑上也映着流云,灵台光一直很净透,上面流转着冰蓝色的光泽,如同一块蓝冰,令人身心舒畅,这么多年,每次难以坚持下去时,看着灵台光,她就会重新有了动力。
鹿遥一直躺在芦苇地里,漆黑的瞳孔中映照出的天空越来越广阔。
云展姿在旁边陪了他一会,想到阳陵城,还不知其他人怎样了,她拄着剑站起来,用灵台光的剑气凝结出许多冰棱,深深扎在泥土中,刨出一个土坑,将师兄掩埋。
她又用一层薄冰将截玉覆盖,扯下衣服包裹起来带在身上,筋疲力竭待要往回走,这时才意识到,他们竟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比剑……
遥远的阳陵城被焚烧后还冒着黑烟,云展姿中毒不轻,这样走回去,恐怕也要耗费一番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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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来已是午后,阳陵城中漫天飞舞着黑灰,鼻腔里充斥着焦炭的味道,四下都是一片死寂……雁临会馆被熔岩毁去了一半,房屋只剩一两间,大门还完好,一个老人坐在门口,拄着拐杖,晒着和煦的冬阳,头顶有几只黑鸦落在枯枝。
一看到云展姿,那老人眼睛放着精光,怪笑起来,“怎么样?老身的毒值不值价?”
云展姿压抑着沉重的呼吸,走得十分疲累,她也顾不得一向行坐端正的教养,在门旁席地坐下。
卓罗岱盯着她的脸道:“你也太大意了,竟然令自己也中了蛇石燧。”
云展姿道:“这也没有办法,师兄精明,我只能在打斗中趁他不备才能得手。”
“中了蛇石燧的毒气,居然还能捱到走回来,你真是也不简单。当初我给鹿遥那小子的火魇毒,云洲城全城的剑士都难以幸免,其实你也中了吧,为何后来偏偏就你没事?”
云展姿凝视着自己的剑,灵台光净澈得像一面镜子,照出云展姿半边脸庞。
“因为我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正是那次中了火魇毒之后她才知道,灵台光能够净化她的内力,让她始终保持清醒,因为灵台光的特性,她才敢用这种方法杀鹿遥,而鹿遥也正是死于他对灵台光的看轻。
“剑?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还请老前辈把蛇石燧的解药给我。”
“你做事这么大胆,就不怕我不给你解药?”
云展姿笑道:“怕,但我相信卓前辈常与人做生意的,肯定讲信誉。”
卓罗岱冷哼一声道:“我还真没有蛇石燧的解药,你去找冯弱水吧。”
云展姿呆了呆,无奈地扶墙起身,“那我去找冯谷主……”
卓罗岱朝后面指了指,“她在里面,有个小子伤得很重,血都要流干了,嘿嘿,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想的,一个个都这么拼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身想不通这世上除了钱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人拼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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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
流羽终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身体很沉,软得像一滩水,躺在床上就像深陷泥潭中,拔不来。
眼前像是隔了一层水纹,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有人坐在他的床边,那副佝偻的样子,像是黄泉路上的孟婆。
昏迷的时候,流羽一直梦见阴曹地府,遍地都是熔岩,他在滚烫的熔岩中踉跄前行,他要去找到姜弃,把她带回来,如果地府不肯放她,那便让他留下,换她回到人间,他路过漂浮在熔岩中的亡魂,他们缓缓伸出一只手,指着地下,于是流羽不断向下,走到双腿都没有知觉,全身都已熔化……
“真行啊,小子。”孟婆开口说话了,端着一碗腥臭的黑水递上来,“赶紧把这个喝了。”
“我不想忘了她。”
“说的什么东西?你要是真的想死,那就别喝,老身这碗药也金贵得很。”
随着意识清醒,水纹散去,眼睛渐渐看清,坐在他面前的人竟然是卓罗岱。
卓罗岱阴森森地笑道:“没想到吧,你居然没死。”
流羽吐出一大口血,卓罗岱迅雷之势从背后拿出一个木盆接了他的血。
“几种毒加上血毒瘴的毒,你的血现在可是宝贵的毒引,不能浪费。”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老身真是没想到,那药你真的敢吃,嘿嘿嘿嘿……”
卓罗岱的笑十分瘆人,流羽看到木盆里的血,胃里直犯恶心,想到卓罗岱甚至拿这种东西做毒引,他突然非常后悔吃了她做的药丸。
他四周看看,意识到自己还在雁临会馆。
“姜弃呢?”
“老身怎么知道,把这个喝了……”卓罗岱又把令人反胃的黑水端过来。
流羽推开那碗水,从床上跌下来,双腿几乎毫无力气,眼冒金星,他晕眩了好久,看到床边摆着一个拐杖,他一把抓过来,借着拐杖,踉踉跄跄出了门。
外面的阳光和凉风令人恍惚,雁临会馆一半已被夷为平地,还剩半个菜园子和一个小池塘,冯弱水正和坐着轮椅的寒翠铃在池塘边谈话。
冯弱水听见有人跌跌撞撞而来,回头看到流羽。
“你终于醒了。”
“姜弃呢?”
“你现在觉得身体如何?”
流羽一时急了,“她人呢!”
冯弱水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看来卓前辈的药是管用的,你恢复得很快,不枉我花出去的银子。”
流羽只得冷静下来,压下喘息道:“姨母,我已经没事了。姜弃她……”
“现在就说没事还为时尚早,你看看你的脸。”冯弱水指了指池塘的水。
此时流羽心中再怎么焦虑不安,但在冯弱水面前也只得耐着性子,捱到池塘边上,朝水面望去——
一个瘦骨嶙峋的人,从领口露出的锁骨一直到下眼睑,爬满了红色的血纹。
他跪在池塘边,捧起一抔水把脸洗了洗,但也只是徒劳,那可怖的血纹永远也洗不掉。
“她一直都很喜欢我的脸,现在却成了这幅样子……”
“没关系,我看姜弃也不是只注重皮囊的人。”冯弱水突然出言安慰令人非常不习惯。
流羽苦笑,“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瞒着她……不告诉她血毒瘴,不想让她知道真实的我,看到我丑陋的样子……在她小时候我一直尽力照顾她、顺着她、对她好,只因我总觉得,只要我不顺着她,她便会不喜欢我了,我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残废又无趣的陌生人,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那么真实,而我只是……想伪装成她会喜欢的模样。”
“可是你也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样子的你。”
“我不知道……每次她说喜欢我,我就像被带去九霄云外,那种快乐难以言说,可是下一刻,我看到自己脚下空空,马上便要坠落。”
冯弱水叹了口气:“或许你应该再信任她一些。”
流羽迷茫地看着水中的自己,“都是我的错吗……”
“不要这么想,还有翾风的事,不是你的错。”
一旁的寒翠铃开口道:“流羽,我没想到你和那丫头之间的感情竟这么深,一开始我还当是她纠缠着你……其实姜弃已经不在这里了,几日前,伏魔寺的玄极方丈到皇宫觐见,得到了嘉奖,然后他们便启程离开阳陵,姜弃也被他们带去了伏魔寺。”
“我去找她,我带她回来。”
流羽正费力从池塘边站起来,冯弱水走到他身边……
“别担心。”冯弱水用手摸了摸他的头,流羽的眼泪一直在流,他擦掉眼泪,打起精神来,“姨母,虽然我娘一直想逃避我,可是我一直很想她。”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也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