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金光狱
父女俩对皇宫的规矩都不屑一顾,直接从皇宫中穿行,之前熔岩袭城,侍卫们也大多早就逃难去了。
此时虽然天边渐白,但皇宫中仍然阴暗静谧,姜霂山带着三尺水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姜弃捂着心口跟在后面。
看着爹爹的背影,姜弃不会忘记自己想做什么。原本姜霂山一出现在她脑海,她就莫名怒火中烧,现在姜霂山就在她眼前,她心中充满的又都是怨气。
现在只有他们二人,若是回到天街,老和尚胖和尚小师叔都在,她就更难下手了……
姜弃忽然停下脚步,断刀的青芒又长出来。
以前正是面前之人教会她的,出刀不该给人反应的时间,姜弃的刀如青色闪电划破夜空——
姜霂山回身举刀一格,青金相撞,声如击磐,铮响不绝。
可惜这一刀还是被他接住了。
姜霂山不满道:“刚才出刀磨磨唧唧,手下留情,现在对付我倒是又快又狠。”
三尺水上金光越发厚重,但姜弃不肯后退半步,注入更多内力,她的青芒刀绝不会再被他斫断。
“原来他真的把内力给了你。”
三尺水忽然倾泻出金光,姜弃只觉双手被灼烧,她跃开两步,翻身从姜霂山头顶越过,躲开扑面而来的金光,打算再次从姜霂山后背下手。
在空中不待她转身,铺满整片天地的金光,忽的推了过来,像一堵狂奔的墙,不断推着姜弃,姜弃在空中身不由己,挥刀也砍不破这面金光,只得被远远推了出去,接连撞在皇宫高低起伏的屋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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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羽浑身每一寸皮肤都沿着血纹皲裂开,像被烈日曝晒过,他简直痛不欲生,只得靠在墙边,等着姜弃回来。
金光壁还没有解除,玄玄和苏梦观从楼上跳下来,远远对视一眼。
流羽忽觉不对劲。
玄玄和苏梦观同时面向皇宫,将金光壁由大至小不断压缩,三棱的阵型还保持着,像一个金光做成的牢笼。
流羽不顾疼痛,急忙站起来,拖着身子往金光那边去。
“流羽施主,你受累了,还是好好歇歇吧。”玄极大师苍老的声音传来。
“那边是怎么了?”
冯弱水一手扶住流羽,道:“是姜弃。”
流羽耳边已经能听见姜弃的惨叫声,然后便看到金光壁阵缩到只能容纳一人的空间,变成三棱柱的样子,金光中隐约有一个纤细的人影。
原本用来阻挡熔岩的金光壁,现在竟然拿来禁锢姜弃。
“放开她!”
“流羽施主,你应该十分清楚她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放开她……”
金光之中,姜弃的身影不断颤抖,她一定痛得很。
玄极无动于衷,用威严无比、不可置疑的声音道:“父母养育,恩同天地,为子者,当竭力孝养奉事,以报其恩,况行杀逆!若行此事,是为逆罪,即堕地狱。”
“堕无间地狱。”
流羽如同被雷击中,胸中无名怒火冲撞,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斑斑点点皆是黑色。
冯弱水无奈地摇头,她刚才帮流羽点了各处穴道,以防毒气攻心,此时流羽情绪激动,根本顾不得自己的毒了。
合三人之力压制姜弃,就算她内力再强也无可奈何,只得在金光中拼命挣扎,疯狂用刀劈砍,金光却似无形之物,劈不中也砍不到,偏偏就是能把她困在里面。
老响婆大声劝道:“丫头,别挣扎了,这是为你好,伏魔寺向来以铲除奸佞、为民除害为己任,若寺中弟子心存魔道,也必会受到金光灼身的刑罚,以除去心魔。”
“我要杀了你们!全都杀了!”姜弃大喊着,眼角痛出的眼泪很快被金光蒸发。
玄极失望摇头,“到如今仍不知悔改。”
玄玄叹了口气道:“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别怪和尚,和尚也不想这样啊。”
苏梦观犹豫道:“方丈师兄,小师姪……她该怎么处置。”
“若不能消除她心中戾气,也只能让她尝尝苦头,若她始终不知悔改,为了天下道义,也只能斩断她的孽缘……”
冯弱水忽然冷笑道:“不曾在意,也不曾好好教养,等到她犯了错便觉的天生是个孽种,要夺了她的命。”
玄极道:“冯谷主偏颇了,连生身父亲都下得去手的人,对与己无关的人又怎会有仁慈之心,若这次放过她,以后她一定会为祸武林,滥杀无辜。”
淹没在金光中,姜弃的双眼被灼伤,她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四面都是金刚做成的墙,密不透风,听不到也看不到,她忽然道,“你在哪……”
流羽面无血色,双手不住地颤抖,手臂上的伤口很痛,他用力抓住手臂,血管崩裂,鲜血又滴下来。
流羽的眼下也全是裂开的血纹,泪水流过,血和泪混在一起,蛰得脸生疼。他终于回想起,德高望重的伏魔寺大师,他们有多么无情,十四岁,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因为害怕他变成魔头,他们强要他死,即使留下他的性命,仍然挑断了他的双手,然后还要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仿佛这条命也是他们施舍给他的……可他的命,是他的娘拿命换的……
世间一切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愿,否则便是逆罪,而其他人的血泪,全都不值一提。
为了不成为杀人魔头,他连毒药都吞了,还要他怎样才能放过她?
流羽抹去脸上的泪水,向玄极跪下,全身都伏在地上。
“玄极大师……求你放过她……我不会让她杀任何人,我带她走,回酎雪山,永生不再踏入中原。”
玄玄和尚叹息道:“流羽,你也劝不回她的。”
玄极闭上双目,慈悲地不去看地上人的痛苦,“阿弥陀佛,还请不要为难贫僧。”
流羽一直低着头,嘶哑道:“那便请原谅我……”
在他伏在地上求情之时,已经让自己的血流到玄极脚边,他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向玄极,一瞬间,那鲜血突然扭曲如同活物,疯狂地从血泊中生长出来,无数血纹爬上玄极的僧袍,如同枯萎的绕地红,令人窒息地缠绕住老方丈的全身。
“你做什么!”
那炽目的鲜血令众人震惊。
老响婆道:“流羽小兄弟,你冷静点,不可伤伏魔寺的方丈!”
流羽站起身道:“放了姜弃,不然我就要他的命。”
“你疯了吗!”
玄极保持双手合十的姿势,红纹迅速爬上他满是皱纹的脸。
冯弱水忧虑道:“流羽,这样下去你又会血毒发作,这次再没有药了。”
“那便发作吧,我不在乎。”
“果真还是晏无虞那个魔头之子,终于凶相毕露。”
流羽已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只要能把姜弃解救出来,怎样都无所谓……
玄极身上的血纹触目惊心,任大震一看到便觉怒火中烧,想起惨死在血海魔教手中的兄弟,咬牙道:“不能放过他。”
流羽转向玄玄和苏梦观,“玄玄大师,苏前辈,请你们解除金光——”
“大震!住手!”
话还没说完,背后一道劲风袭来,重器击中流羽的后背,他向前扑出踉跄几步,吐出一地黑色的血。
老响婆和老龙公急忙一左一右拦住手握月牙铲的任大震,不让他再向流羽出手。
老龙公道:“哎呀,大震,你太鲁莽了!”
“响婆龙公!为何拦我?难道眼睁睁看着这魔头伤害玄极大师吗?”
老响婆已经气得破口大骂:“你那是救人吗?你是害人呐!”她揪着任大震的领子道,“你自己看!”
刚才流羽被击中之后,玄极身上的血纹更为收紧,脸色铁青,在他皱褶的脖颈上勒出鲜血,汇入了血纹,更加醒目,玄极胸前的双手无法合拢,流羽施加给他的痛苦越来越深。
眼冒金星,流羽已有些看不清东西,但他的血始终缠绕玄极,不死不休,他压低声音道:“不要再碰我……你们杀我之前,我一定让他先死。”
忽然有人从旁点中他的穴道,一股沉稳的真气由穴道汇入经脉,是宽厚温和的青枢经。
“姨母,多谢……”
“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
没有人再敢上来阻拦流羽,玄极终于开口道:“流羽,你已经误入歧途,如此全然是作孽,你这样也救不了她,难道纵容她杀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她就能逃过内心的煎熬吗?”
眼泪夺眶而出,流羽被戳中心里最疼的地方,“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看任何人折磨她,若是非要她死,那让我换她,一命抵一命。”就像翾风对他做的那样。
时间仿佛凝固,很久之后,玄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吧,我答应你,不会取她性命,也不会对她施以刑罚。”
玄极身上的血纹松了一些,他对两位师弟道,“解除吧,放开她。”
二人点头,各自收回金刚劲力。金光一解除,姜弃便摔在皇宫的琉璃瓦上,她早已不省人事,身子从瓦片上滚落。
将血纹退下来,朝阳初升,流羽已到极限,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眼前一片模糊,只见晨光将地上照得波光粼粼,那全是他的血。
姜霂山从阴影中走出来,伸手接住从檐上掉落的姜弃,姜弃在他怀里瘫软着毫无知觉。
玄极道:“流羽施主,虽然贫僧答应不杀她,但姜弃必须跟我们回伏魔寺,你可同意?”
精疲力尽的流羽一头栽进血泊中,没有再回答玄极。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一夜的噩梦终于快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