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蛇石燧
嘈杂的街市上，忽然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求饶声，掩盖了所有叫卖杂乱的声音。
卖肉干的小贩看新来的顾客往惨叫方向张望，于是安抚顾客道：“东头的铁匠又打他的蛮子老婆呢，没事没事。”
街上的人大都只是往那边张望张望，然后便置若罔闻，继续做自己的事。
惨叫声和打骂声过去之后，街中躺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女人，无人理睬中，她自己擦掉眼上的血，艰难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是一双脚，裙摆的花纹不是中原的款式，她抬起头，看到一个蛮族服饰的老婆子提着筐子站在她面前，女人认出这婆子是住在巷子深处、神出鬼没的同族卓婆婆。
卓婆婆的眼神非常淡漠，至上往下俯视着地上的女人：“银子够了么？”
女子点点头。
老婆子一眼都懒得再给那女子，她转身道：“那就起来吧，别一直萎在地上，让人打得跟狗一样，够窝囊的，真是给蛮族女人丢脸。”
女人的脸红了一阵，青红交错，她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来，跟上那老婆子的脚步，一起拐进了巷子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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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贩被姜弃押着给冯弱水诊断过后，冯弱水道：“我会尝试用药帮你把毒排出来，但切记，这几日都不可接触清水，只可喝我给你熬的药汤。”
鱼贩苦着脸道：“可我是卖鱼的啊，不下水捕鱼我怎么活？”
冯弱水不再跟他解释：“总之不可。”
冯弱水又对姜弃道：“卓罗岱并没有给此人下重药，恐怕她的手段还在后面。”
姜弃道：“那我再去跟着她。”
冯弱水点头默许。
姜弃和流羽又回到卓罗岱的住处，卓罗岱已经回来，她朝姜弃笑笑：“怎么样？冯弱水治得了吗？”
姜弃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小瞧人，都是小意思。”
卓罗岱慢吞吞鼓掌：“别着急，这才刚开始，小丫头，下一个中毒的人，我给你个提示吧。”
“是谁？”
“我问你，若是一个男人总是心情不好便拿自己的妻子撒气，打得女人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那男人该不该死？”
“该。”姜弃毫不犹豫道。
卓罗岱发出森森的笑声：“你倒是回答得干净利索，我常与那些想要自己丈夫性命的女人做生意，以此赚些小钱。有个与我同族的女人，找我买了些东西，现在我钱已到手，东西也给了她，接下来要不要把她丈夫送到冯弱水那里医毒，就看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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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阳陵城天降大雨，雨点噼里啪啦从天空摔落，将姜弃和流羽二人兜头淋湿，她们跑到街旁房檐下躲雨，对面便是铁匠铺，姜弃怒道：“那个老毒婆，她以为她是谁啊，竟然把我当猴耍！”
流羽道：“她是在把人命当戏耍。”
姜弃瞥了流羽一眼问：“那你说怎么办？”
流羽幽幽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听我的……”
姜弃一听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很有怨言？”
流羽无奈笑道：“没有。”
姜弃远远望向那铁匠铺，不多时，铁匠从屋中大摇大摆走出来，满脸横肉，身上肌肉虬结，像个鼓胀的皮囊口袋，一戳就会炸。
屋里瘦小的女人怯怯地站在门后，尽力缩着身子，能少占地方就少占，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完全消失。
姜弃寻思道：“我不想救一个打妻子的男人，可我也不想让老毒婆得逞，要是铁匠被毒死，我们就输了。”
流羽提醒她：“输赢不比人命重要。”
姜弃问：“男人的命还是女人的命？”
接着她忽然想出个好主意，对流羽道：“我有个办法，先解了这人的毒，赢了卓罗岱，然后我再打死他，叫他不敢再打人。”
铁匠看着外面的雨幕十分烦躁，从燃烧的炉子中取出通红的铁器，拿起锤子，正抡起来准备敲打。
忽然铁匠面前走来一个女孩，面目不善，很嚣张地直视他。
“打什么？”铁匠问。
姜弃眼光光盯着铁匠，也不说话。
铁匠一股火气涌上来：“消遣我是不是，不打铁就滚蛋！”
“真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姜弃冷冷道。
铁匠举起锤子指着姜弃：“哪来的臭丫头，找死嘛？”
姜弃反问道：“你妻子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
这话一问出口，屋里的女人砰得一声关紧房门，躲了进去。
铁匠扭头大声朝屋里吼：“还敢摔老子的门，真是给你脸了！”
铁匠对姜弃一个小丫头的话完全不以为意，挥着锤子道：“滚滚滚，别耽误老子打铁。”
“臭娘们，”铁匠抡起锤子，一边念叨着一边朝着通红的铁器上锤去——
“等老子锤完铁就进去锤你！”
“铛”得一声，火星四溅。
铁匠忽然抬头看姜弃，诧异极了，他一双眼珠子膨胀如鱼眼，从眼眶鼓出，紧接着他的整个脑袋突然崩裂，轰的一声炸开，血糊从七窍喷出，如同一颗熟瓜碎烂开，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溅在通红的铁器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姜弃震惊之极，连忙跃开。
原本在街对面等姜弃的流羽急忙赶过来，想看姜弃有没有受伤，姜弃却一手把他推走。
“别过来，全是血。”
“你没事吗？！”
姜弃的神情很僵硬，她咬住牙强忍着反胃，半天才开口：“我没事，我躲开了。”
紧接着轰隆一声，铁匠打铁的棚子塌了，把铁匠稀烂的尸身埋在下面，大雨砸在废墟上，后面的房门依旧紧闭，里面悄无声息，那铁匠的妻子或许是吓得不敢出来，又或许她早跑了。
任谁也没想到毒发竟是这样凶残的场面，眼睁睁看着一颗脑袋爆炸……姜弃此时涌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恨不得现在就把卓罗岱那个老毒婆捅个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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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鱼贩光是看到铁匠被严严实实盖住的尸体，就已经吓得哆哆嗦嗦，双腿早不是自己的，一屁股跌坐在地。
等鱼贩回过神来连忙朝冯弱水磕头，嘴里连连喊着救命。
冯弱水道：“不必如此，你的毒份量很小，不及此铁匠，你只需严格听从嘱咐，不要沾清水，否则不止是你，连你身边的人都有可能会被波及。”
姜弃自回来始终绷着脸，她的脑门隐隐看到青筋，“这就是老毒婆说的奇毒？”
冯弱水点头道：“遇水则蒸，遇火则炸，看来这就是卓罗岱独门的奇毒——蛇石燧，本是一种深藏在洞穴深处能自燃的石矿，外表如蛇鳞，这蛇石燧单是吞进肚里，其实毒性并不强，不会马上致死，但蛇石燧会渐渐在人身体里慢慢产生膨胀的毒气，毒气充斥头颅，一接触到铁匠捶打的火星，脑袋便会爆炸。”
旁边的寒翠铃不忍卒听：“竟有如此凶险的毒药。”
冯弱水道：“更凶险的还在后面，姜弃，即使这铁匠没有爆炸，但天降大雨，你也不能把这铁匠带回来了。”
姜弃疑惑道：“什么意思？”
“中了蛇石燧的人，不能接触清水，尤其淋雨之后，身体里的燧毒会不断大量暴涨，蒸腾出来弥漫进周围的空气中，此时的毒性极烈，浓稠时可以将周围所有人致死，若你把他带回雁临会馆医毒，这里所有人都难以幸免。”
寒翠铃道：“这实在太狠毒了。”
流羽有些后怕，他看向姜弃，若刚才真把铁匠带回来，因勉强救一个她并不想救的人，令身边人被害，这会让她后悔一世，卓罗岱故意引姜弃去救铁匠，用这种方式来对付姜弃实在恶毒至极。
冯弱水看姜弃脸色不好，于是道：“你要不要去歇一下？让流羽陪你。”
姜弃摇头。
冯弱水道：“卓罗岱的手段向来十分凶残，你目睹之后会不舒服也是正常，还是去歇歇吧。”
姜弃抬眼看冯弱水，仿佛她小看了自己：“你竟还担心我么？我怎会被这种手段吓到，我没有不舒服，我现在只想、杀、人。”她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令人觉得脊背发凉……
冯弱水依然平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却有几分审视的意味：“你果真还是野性难驯，只要一有任何不适，马上就忍不住想要以暴虐发泄。”
姜弃气势汹汹反问：“那又怎样？”
冯弱水道：“你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总是被愤怒牵着走，你因冲动做的蠢事已不少。”
姜弃立刻不言语了。
“我会请寒夫人派人帮我监视卓罗岱，若她对谁动手我就会立刻赶到，姜弃，你不要再参与此事。”
寒翠铃也认同。
姜弃却不依，她扭头便往外走：“不必他们！下次卓罗岱再下毒，我直接一刀了结她！”
“你已忘了你此来的目的是什么，若卓罗岱死掉，血毒瘴就再无人可知解法。这世上本就有众多需要考虑的事，从来都容不得你胡来。”
“冯弱水！用不着你教训我！”姜弃已经忍得够久，受不了冯弱水对自己指指点点，独自冲出雁临会馆。
她撇下所有人，在阳陵的中轴天街上漫无目的游荡，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做什么，她怀疑自己也中了老毒婆的蛇石燧，因为她现在脑袋疼得快炸了。
那个冯弱水，看她的每一眼分明都是责备，好像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姜弃想到便觉烦躁至极，她发现自己除了打架、杀人、朝流羽发脾气之外，完全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宣泄她的怒火。
天街上的不远处，一队人牵着马带着兵器进了城，那些人莫名令此时的姜弃觉得亲切……是她们！姜弃有些惊讶，立在天街中央看着那一队人。
领头的女子的白衣已经灰扑扑的，身上的疲惫也遮不住她清亮的眼睛，那对眼睛看到姜弃之后也露出惊讶之色，她也没有料到姜弃会出现在阳陵城。
“云展姿。”姜弃道。
云展姿舒了一口气，笑道：“幸好你没事，那天之后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在草原到处找你，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没想到我们会在阳陵重逢。”
姜弃瞥了眼云展姿后面段轻冰等人，她们的眼神依旧十分不友善。
林檎忽然从队伍最后冲到姜弃面前，怒气冲天，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姜弃！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要是早没事了，也该想办法告诉我们，难道别人的担心对你来说就不值一文？”
姜弃眼前一黑，觉得自己脑子实实在在炸开了，她实在是搞不懂，怎么所有人都来责怪她，难道她真就这么一无是处，做什么都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