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赌命
从大娘家出来，天色已晚，姜弃走了几步，忽然直直倒地，发了高热，几天都不退。
这些天姜弃受着内外折磨，人消瘦了很多，一路上大黑驮着她步伐都比以前轻松。
流羽在旁唤她，她紧闭双眼迟迟醒不过来。
走在前面的裴红雪回头问道：“她是不是快不行了？之前明明还很有精神……”
流羽厉声道：“那你就解了她身上的掌力！”
裴红雪惋惜地摇摇头：“覆水难收。她必须压过我的内力，然后化为己用，否则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救她。”
流羽担忧姜弃，执意停下让姜弃歇息，裴红雪便也没再说什么，随他的意思。
一片林子中，遍地都是陈年落叶，铺了许多层，流羽让姜弃靠在树下，找清水帮她擦拭额头，姜弃紧紧锁着眉，似乎正被梦魇住，手忽然攥住自己的刀。
“可惜了，她真是很有趣的女孩。看来那么多内力，确实难以承受。”
流羽攥紧了拳头，分明是裴红雪把姜弃害成这样，现在却仿佛事不关己。
裴红雪对流羽此时的情绪也了然于胸，她笑道：“你也不要都怪我，她本有无限潜能，却局限于软弱，难道你希望她每次杀人的时候都被青枢经扰乱吗？”
“她本来可以不必杀人。”
“有的人自出生之始就被人弃如敝履，这世间没人希望她好好活着，她杀个人又怎么了……小流羽，看来你是很难明白了，毕竟你是冯翾风和晏无虞的独子，他们的心肝宝贝，冯翾风甚至为你舍了她的命。”
流羽五脏六腑搅成一团，裴红雪如此提起他的娘亲令他愤怒无比，流羽咬牙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明白她的神气，姜弃和我娘，你都不懂。”
裴红雪反而笑起来：“生气了，终于像点样子。”
裴红雪飞身坐到树杈上，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居高临下看着流羽。
“流羽，你为何总是出卖她呢？她明明那么亲近你。”
流羽道：“我没有想要出卖她，我只是……”
“你只是在她出手的时候，出声帮了玄玄，难怪在镇魔寺的时候姜弃要抛下你这个碍事的人，她早就对你不耐烦了吧。”
姜弃攥着刀的手在发抖，不知她到底梦见什么，流羽犹豫着把自己的手很轻地覆在她的手上……
……
姜弃只身回到了湖心岛，醒来时便在自己的竹屋中。
环顾四周，这里好像从来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有人抛弃了她，她已记不清那人的面貌。
床头青翠的草蚂蚱晃来晃去，忽然有人轻声细唱着歌谣，似是在哄孩子睡着。姜弃定神仔细看去，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很丑的婴孩，那女人并不嫌弃那孩子很丑，俯身亲在孩子的额头……
姜弃不由自主朝女人走过去，想看清她的样子，抱着孩子的手突然消失，孩子凭空坠落，姜弃急忙去接，落在手中的却是一把断刀。
姜弃连忙回头，是爹爹，爹爹像她记忆里的大多时一样，冷板着脸，他拽着刚才的女人，力气很大，那女人像是木偶一样，不出声，不反抗，头也不回地被爹爹拽出去。
你又要离开我！姜弃大喊道。
姜弃想追上去，竹屋的房门在她面前重重关闭，无论如何都弄不开。
她大声哭闹，非要出去。
不知怎的，她忽然发现房中并不止她一个人，在门前有个人，垂着头颓然坐在地上，浑身是血。
他是谁？
姜弃怎么也想不起来。
越想就越痛苦，仿佛全身都受着火焰炙烤，竹屋似乎燃烧起来，里面的东西被烧得噼里啪啦响，眼前只有一扇紧闭的门可以让她逃脱升天，可是那浑身是血的人却死死守着那扇门，宁可和她一起在火中焚烧受苦，也绝不让她通过。
让开！
青枢经没法治愈她的痛苦，没人可以治愈她。
那人眼中流出血泪，张嘴说：不能过去。
可姜弃仍觉得那扇门之后，她便自由了……
不知为何，姜弃很清晰地听到了裴红雪的声音。
“你的怒火冲壳而出，不伤别人，就要伤自己，你越伤自己，青枢经就会越发混乱难以控制，你还犹豫什么，这人拦在这里，挡住你的去路，活该他来承受你的怒火……”
“……杀了他，你就可以出去，你的刀足够快，他也不必再受煎熬的痛苦。”
姜弃手里的刀便指着在门前守着的人。
那人凄凉地抬头看她，他鼻青脸肿，满身伤痕，她不明白他为何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既然这样，又是何苦呢？
让我出去，我来了结一切，了结所有人，谁都不必再受苦。
姜弃一咬牙，不再犹豫，将断刀狠狠捅进那人的身体……
双手染满了鲜血，姜弃呆呆看着，那人仿佛很痛很痛。
他伸出通红的手，姜弃吓得想后退，可他却只是把姜弃环抱住，就像小时候，他们第一次拥抱那样。
“流羽……”姜弃终于惊醒，满脸都是泪水。
流羽柔声道：“没事的，姜弃，只是梦，你太累了，睡一觉就好。”
姜弃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闭上眼睛，也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树林中的落叶沙沙作响，裴红雪闻到一大股血腥味，她从树上跳下来，走近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
“小流羽，你死了么？”
流羽痛得发不出声音，姜弃的断刀穿透了他的胸口，背后露出一截染血的刀刃。
“她……不会如你所愿。”裴红雪走近，才听清流羽的声音。
裴红雪道：“她不过是要杀她爹爹而已，你们不该让她有这么大负担。她应该通过那扇门，这样才能脱离痛苦，她自然是爱你的，所以只要杀了你，她就能毫不留情杀死任何人。”
流羽牵扯嘴角笑了笑：“我若死了，她会难过一阵子，但她不会变，她永远都是她，我改变不了她，也没人能改变她……”这么多年，流羽自己面对姜弃的无力感，他希望别人也能感受感受。
“你不要觉得她像你，她跟你没有一处相似……裴红雪，你只不过是觉得人生无趣，不想一人独行，想让她去陪你罢了。”
裴红雪猛地挥手，掌风打在流羽后背，将断刀推了出去，闷声落在草丛里。
流羽痛得缩起身子，被贯穿的伤口顿时涌出更多鲜血，流淌了一地。
裴红雪冷笑道：“冯翾风，看你教出来这两个好孩子，各个都要跟我作对。”
她走上前，林中落叶纷纷起舞，飞旋在两人周围，裴红雪道：“既然姜弃还没杀死你，我来帮她补上也一样。”
流羽闭上眼：“那你别伤到她。”
“你真是从容，这是笃定在你死之后，她反而会守在你的尸体旁，永远不会踏过那扇门了。”
裴红雪道：“那我们就来赌一把，可惜你不会知道结果。”
林中飘零的落叶遮天蔽日，如一群嗜血的枯蝶，涌向流羽后背的血洞。
此时流羽怀中的姜弃已醒过来，在草丛中摸到了自己的刀。
但已经来不及推开流羽——
刹那间，姜弃不想再思考，直对流羽挥出一刀，快得无法看清，一道碧色的青光劈进了流羽的身体，几乎能将他拦腰截断。
裴红雪对虚无黑暗瞪着眼睛，那一瞬间，她感受到姜弃锐利的刀锋竟从流羽身体中穿透而出，饶是裴红雪也已经来不及了……
青芒削在裴红雪肩膀上，飞溅的鲜血染红漫天落叶。
这一刀快到裴红雪没法躲过，她左边肩膀掉下来，连着皮肉挂在身上，惊人的伤口将她从胸口到肩膀完全撕开，低头便可看到骨头。
刀芒从这个角度而来，先死的一定是流羽，可裴红雪一下就明白姜弃做了什么。
她踉跄后退几步，歪嘴笑笑：“看来你已经可以随心控制内力了，你果然是姜霂山的女儿，出手和他一样，只杀自己想杀的人。”
姜弃满头都是虚汗：“别给我提他……他是他我是我……我一定会……杀了他。”
“小姜弃，你口口声声要杀你爹，可到头来，不一定真的能下手，我不过是看不过去，所以才帮你……”裴红雪仰面对着树梢，她早有察觉，只是懒得说了，她对姜弃道：“你若能活下去，不，你定然能活下去……”
裴红雪的伤势已经极难活命，她扶起自己的左臂，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她缓缓转身，凄厉地笑道：
“我等着看你杀姜霂山。”
裴红雪拖着几乎裂开的身子离开，不知她到底要去哪，遗落了一地的血迹，像一个非要靠自己的腿走到地狱的亡魂……
天空中飞来一只白枭，盘桓着追随她而去。
待落叶都已归于大地，林中静谧无比。
姜弃紧紧抱住流羽，她周身的青色光晕，将他也包容在内。
“姜弃……”
姜弃昏昏沉沉道：“流羽……你干嘛要跟她赌……万一……是你输了呢？”
流羽失笑：“我只是相信你。”
“别太相信我……”姜弃几乎精疲力尽，失去意识前，她对流羽道：“记着抱住我……”然后她便歪了头，彻底昏迷过去。
流羽在疼痛中将姜弃抱得更紧，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唉，这种氛围中我好像不太方便出来打扰你们。”林中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不过现在真是一个好机会。”
流羽没意料到他背后竟还有一个人，那人踩在落叶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他想回头，一把如镜般崭新的刀却立马架在他的脖子上。
“在下没带面具，是想给你们看看我的长相，若是做鬼复仇，别找错人。只不过，在下很确信，这世上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