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前世的梦7
傅进灵身形一顿, 不确信自己听闻的。
梦忱卷着被子,侧过身去,拿后背对着他。些许不耐道:“你赶紧走吧, 趁我后悔之前。”
……
梦忱中毒不深,加上几日的悉心调养,很快便恢复下床。此前底下的丫头告诉她,白族那名妇女丢失的孩子找到了。
事情说来蹊跷,孩子丢失三日,竟在第四日清晨自行回了家。孩子毫发无损, 唯独手腕上多了一圈血点。
血点倒也不打紧,估摸是被虫子咬的。问题就出在孩子归家后的表现,成日混沌痴呆, 口中念念有词, 无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任谁靠近皆是一副惊恐模样。
好几次在家中惊悸昏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人虽然回了家, 但大半已是废了。
梦忱心中牵挂此事, 刚能下床, 便提出到白家村看看。傅进灵自然随她一同前往。
妇女的双目比上次在佛寺见到的更加红肿, 日夜以泪洗面,几近把自己哭瞎了。
梦忱一身雪白裙衫, 青丝流曳,免去他们的礼仪。妇女哭哭啼啼道:“虎子在屋里, 请神女大人赶紧去看看吧。”
走进寝卧,虎子手脚上缠着麻绳,痴呆坐于床脚。后脑勺一下下地磕撞墙面, 双目空洞,口中含糊碎念。
梦忱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血点,密密麻麻,伤口周围发紫,看起来不像被虫蚁咬伤。
梦忱与傅进灵相视一眼,询问道:“你可知他那几日去了何处?”
妇女摇头,“虎子回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谁问都不答应,靠近便惊悸昏厥……”
梦忱朝前走两步,果真如同妇女所说,虎子面容极度惊恐,厉声大叫,随之瘫倒在床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看上去像中了巫蛊之术。”梦忱低声道。然而黎山百年来与世隔绝,仅有黎神族、乌族、白族、黄族四个群族。群族之间相安无事,民生和谐,从未听闻有人用巫蛊之术。
梦忱想起那日躲在暗处偷袭的人。
离开白家村,梦忱对傅进灵道:“此事有蹊跷,须先找到那日暗算我们的人。”
傅进灵道:“正有此意。”
两人一同朝山下走,晨间清风拂面,气息清朗。傅进灵忽开口问道:“为何又将面具戴上了?”
梦忱顿了顿,耳根不受控制地浮上一丝红。
她道:“族中规定,神女不可以真实面貌示人。”
傅进灵挑眉,“那日在山底,你又将面具取下?”
“那是事出有因!”梦忱有些急了,耳根愈发通红。
她几次三番被他瞧见真实相貌,有违族中规定。然而傅进灵并不知晓,还拿此事调侃她。
梦忱闷不做声,心中又羞又气,埋头快步朝前走。
回到村中,底下丫头匆匆来报:“梦忱大人,乌青木大人来了。”
-
后山。
时值日中,山野旷寂,风拂过漫山遍野的铃兰,花株迎风飘摇。一朵朵形似花钟,逆阳倒垂,日光下泛着浅淡的银辉。
此花虽美,但全株有毒,时常用以入药或制毒。
乌族尤其擅毒。
乌青木今日未戴面具,以真面示人。他容貌生得苍白清秀,一双漆黑眸子像在白纸上戳出来的窟窿,阴沉渗人。五官尚且算得上柔美,有几分女子的阴柔,若非那嗓音太过喑哑刺耳,梦忱不至于对他心生厌弃。
乌青木遥遥见她走来,唇边扯出一丝极淡笑意,他肤色苍白病态,长年佩戴面具不见天日,比山间积雪更寒凉几度,以至于那份笑意也凉薄敷衍不少。
他开口道:“梦忱,你来了?”
梦忱在他面前站定,微蹙眉道:“你找我何事?”
两人算是自小相识。梦忱天赋出众,打小便被村里的人视为神女的不二人选。乌青木出身于乌族,天赋极高,擅毒擅易容,通骑射剑术,然而天生病体,常年离不开汤药。
少时在祭祀大典上遥遥一瞥,梦忱一身红衣,灵动鲜明,让他久不能忘。
乌青木苦练骑射剑术,无非是想有朝一日,能成为族中翘首,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旁。
乌青木低咳两声,以拳掩唇。他病体残躯,原不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幸得族长垂怜,常年用药物替他调理,以毒攻毒,才能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只不过代价便是嗓子毁了,身形削瘦,看上去倒比一般女子更羸弱些。
乌青木从衣袖中掏出一串糖葫芦,递至她面前,“给你。”
梦忱顿了顿。
“给我的?”
乌青木道:“那日比武大会,见你在吃这个,知道你喜欢,特意去买来的。”
其实不必这样麻烦,她自己也会做,黎山上有大片的山楂树,都是她亲手种植的。那位卖糖葫芦串的老伯,摘的还是她树上的山楂呢。
梦忱伸手接过,算是领了乌青木的情。
并未即刻放入口中,心里多少有些忌惮。
乌青木心知她不待见自己,今日能见她一面已是满足。他问:“梦娴大人可有转达,族中商讨关于我俩的婚事……”
梦娴便是她的祖母。
“我不答应。”梦忱斩钉截铁道,手里还握着他方才赠与的那串糖葫芦。“我并不中意你,为何要与你成亲?”
“……”
乌青木一怔,心脏倏然绞痛,垂落身侧的手,无声攥紧成拳。
日光猛烈,山楂上的糖浆化了,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地里。
乌青木眼神一暗,闪过一丝狠戾。他早猜到她的回答,却仍不死心想向她亲口求证。
他从袖口拿出面具戴上,鬼王青面獠牙,相貌凶狠。
嗓音喑哑,听不出情绪,却比方才更加阴沉,对她作了一揖道:“既然如此,我只好祝梦忱大人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说罢,乌青木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眼前。
山野旷寂,凉风抚过梦忱的面颊。她怔然伫立许久,不止为他方才一番阴阳怪气的言语,更是心中震惊。
那日在比武大会上,乌青木所展现的武功,绝不及他实际的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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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中天色已晚,梦忱独自在山里逛了逛,心事重重。傅进灵从房中出来,迎面同她撞上,见她忧心忡忡的一张脸,不由问:“出何事了?”
梦忱才回过神来,记起答应待她病好后,便送他离山的事。
如今黎山正值多事之秋,早走也好。
她问:“包袱都收拾好了吗?”
傅进灵只身来到黎山,包袱早就丢在了半路,仅有的几套衣物,还是她给的。
他并未接话,从袖口掏出一株花,递到她面前,“给你。”
是山间新采的铃兰。
月色清辉下,别有一番清冷高洁的姿态。如同她一样。
梦忱目光有一瞬柔和,隔着面具望向他,“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他与她相识不久,她时常戴着面具,叫他看不见相貌。有幸目睹过几次真容,皆为她的美貌震惊。
然而令傅进灵印象最深的,仍是他们初见那次,少女一身银白绫罗裙衫,翩然落于他眼前,不费吹灰之力击垮黑熊。
成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则心地良善,叫人动容。
傅进灵道:“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同你很相衬。”
梦忱脸颊微热,伸手接过,轻声道:“多谢你。”
他们约在子时三刻在细叶榕树下相见,届时梦忱带他离山。
傅进灵如约而至,见不远处少女一身雪白裙衫朝这头走来。月辉洒满她的乌发,流光摇曳,美得动人。
梦忱今夜未戴面具。
来到他面前,梦忱对他道:“走吧。”
刚动身,梦忱的手腕被身后之人牵住。月色下,傅进灵望着她,眸光温和坚定:“梦忱,你可曾想过,与我一同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