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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前世的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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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的手递至半空, 绫罗绸缎下一截胜似白雪的手腕,五指纤细柔软,指尖晶莹, 捏着一只小小朱红色的瓷瓶。

    隔着面具,仍难辨别她的神情,眸光却潋滟生动,仿似无声传递着言语。

    梦忱从小在山里长大,不懂繁文缛节,平日与人来往一惯直来直去, 今夜突发奇想到他房里坐一坐,无非是晚膳时留意到他面颊上的伤。

    心想这样俊的脸蛋儿,弄花了可不好。于是便巴巴地送药来了。

    傅进灵半晌没出声, 梦忱瞧着他那张烛光下愈发俊朗的面孔, 心跳不由有些加快。她抿了抿唇, 眸光却更亮,“没关系呀,反正你没穿衣服的样子我都见过。”

    “……”

    傅进灵轻咳一声, 意识到今夜请她进屋是项错误抉择。他不好推辞, 接过她手里的药, “那就多谢梦忱姑娘了。”

    梦忱即便再大条, 也察觉此刻气氛不对。她清了清喉咙,拂袖起身道:“既然如此, 那你就自行上药,我先回屋了。”

    傅进灵送她出门, 目光见她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抬起手,掌心中安然躺着她方才送的祛疤药。

    瓷瓶微凉, 仍留有少女指尖的芳香。

    -

    翌日天刚亮,傅进灵被门外纷扰吵醒。原是丫头打碎了用于祭拜祖先的祭品,梨子、葡萄、山楂,还有烤鸡、羊头等,凌乱落了一地。

    祖母厉声责备,丫头当即泣不成声。

    今日祭拜黎家祖先,是黎神族上下头等的大事,打碎祭品这样大不敬的行为,丫头跪在地上拼命叩首赔罪。

    梦忱在一旁道:“罢了,昨夜下过雨路滑,她也不是成心的,祭品重新准备就是,反正还来得及。”

    祖母蹙眉道:“还不赶紧去准备。”

    “是。”丫头含泪起身,脚底抹油地溜了。

    一旁房门拉开,傅进灵从里面出来。他仍是一身玄色锦缎衣袍,身姿颀长,气宇不俗。初见时他身负重伤,命悬一线,仅剩最后一丝气息。在黎山休养这段时日,大抵是山间灵气充盈,是个绝佳的疗伤之地,气色愈发饱满,眉目英挺俊朗。

    梦忱原本一心扑在祭祖的事上,余光见有人朝这头走来,顿了顿道:“你醒了?”

    少女一身雪白衣衫,略作发髻,斜插一支翡翠白玉簪。大约今日祭祖,她言行比平时端正得多。

    傅进灵尚未开口,祖母先道:“既然你醒了,便随我们一同去祠堂吧。”

    黎神族祭祖,怎么也跟傅进灵扯不上关系。然而他误入黎山,又为梦忱所救,在比武大会上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是黎神族人。为了掩人耳目,祖母只得带他一同前行。

    族中以神女为先,其次是历任神女、族中长老,然后再到黎族众人。队伍排列井然有序。

    傅进灵混迹在黎族众人中,并不起眼。

    梦忱在队列最前端,手持檀香,身旁跟着祖母,随仪制跪拜叩首。

    面前的神龛里摆放着黎神族历代祖先的神位,包括历任逝世的神女。虽说神女卸任后在族中仍享有较高的地位,但只有当过的人才知道,神女并不是件美差。

    历任神女除梦忱的祖母外,包括梦忱的母亲、姐姐,无一例外都死在了任期。

    为这座山,山里的子民,奉献自己的一切。

    祖母将香插进香炉,低声道:“昨夜我同族中长老商讨事宜,他们属意你与乌青木成婚。”

    梦忱持香的手一顿。

    身后众人与她们相隔一段距离,加之谈话声轻微,倒不会叫人听去。

    祖母道:“你知道百年前我们与乌族的关系最为紧密,乌族曾经许下过誓言,要世世代代守护黎神族。然而现今乌族有意与黎神族争夺神权,长老们为巩固两族关系,提出联姻之事。”

    以往黎神族高傲,从不与外族联姻。

    如今竟落得要献出神女的境地。

    梦忱勾了勾唇,噙着嘲讽道:“我不嫁。”

    当神女已经够惨了,现今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以往好歹能从自己族中挑选适龄中意的男子,与其结为夫妇。落到她身上却要大张旗鼓地搞劳什子比武招亲,为乌青木搭桥铺路。

    她同乌青木半分情分也没有,只觉得对方阴森怪异得很。

    祖母反问:“难不成你真要与那名外族男子成婚?”

    梦忱挑眉,起了逆反心,“有何不可?”

    祖母哼声,“外族男子一惯三妻四妾,你自小脾气骄横,哪里受得了这个罪?”

    “慢着,祖母是如何知晓外族男子三妻四妾的?”梦忱瞪圆了眼,持香的手一抖,落下来一截香灰,险些烫到她的手背。

    “哦!祖母曾经偷溜下过山!”

    她嗓音又尖又高,引起身后不少长老和群众注意。傅进灵混迹在人群当中,不免抬头朝她望来。

    所幸周围有诵经声掩盖,众人并未听清她说什么。长老们蹙了蹙眉,显然对她这位神女十分不满。

    不满也无法。

    她的性子一贯如此。

    祖母轻咳一道,面色尴尬。继而微微蹙眉,凝肃道:“即便他摘下了你的面具,你也不能同他成婚。”

    -

    黎神族有规定,神女不得以真实面貌示人,平日须佩戴面纱或面具。

    唯有任期届满,神女成婚之日,由夫君亲手取下。

    简而言之,取下她面具的人,是要娶她的。

    傅进灵显然不清楚这点,那日持剑打飞了她的面具,只为确认她说的话是否属实。后来梦忱羞红着一张脸提刀要砍他,他权当是自己失礼,应分的。

    祭祖结束后,梦忱一如往常去佛堂坐着,傅进灵闲来无事,也随她一起。玄光禅寺位于黎山之巅,素日云烟缭绕,梵音烛香。往来祈愿祭拜的村民络绎不绝,一个个诚心实意,虔诚万分。

    傅进灵静坐于一旁蒲垫,闭目养神,怀中抱着佩剑。

    梦忱藏在金身大佛身后,手里抛着颗山楂果玩儿,另一手里还抓着一只烧鸡腿。咬一口果子,又吃一口烧鸡腿,唇角沾着油汁,红唇被染上一层亮色。

    她满面悠闲,悠悠哉哉地开口:“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

    听闻,傅进灵缓慢睁开眼。女子高坐在佛像身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一面装神弄鬼,一面偷吃佛祖的祭品。

    傅进灵无声叹了口气,当真是佩服。

    来者是名而立的妇女,一路哭哭啼啼,双目红肿,闻见“佛祖显灵”,当即噗通一声跪在蒲垫上,连连叩首,“佛祖显灵啦,佛祖显灵啦!”

    “……”

    傅进灵在一旁不做声。

    梦忱咬着鸡腿道:“佛祖很忙,有事直说即可。”

    “三日前我照常去山里砍柴,吩咐家里孩儿把鸡圈看好,哪知日落归家,鸡圈里的鸡一只不落,孩子却没了踪影。”是名白族的妇女,白族在黎山中族人最少,也最无话语权。平日祭祀大典总被排在最后头,存在感微弱。

    “我同孩子他爹整整找了三日,都找不着孩子的下落,这才来求助佛祖……”话到尾音,妇女哽咽。

    梦忱敛了神色,掐指算了算,低声道:“还活着。”

    妇女哐当一声脑袋磕在地上,声嘶力竭道:“恳请佛祖替我找回孩儿!”

    “无妨,你先回去吧。”梦忱道。

    时值日落,佛寺梵钟敲响,妇女离开后,梦忱轻盈一跃,从莲花台下来。层层叠叠的裙裾掀起一阵风,洒着落日余晖,碎金般耀目。

    她戴着妖狐面具,狐狸面容狡黠,眼尾勾得狭长妩媚,一双眸子潋滟明丽,抬眸盈盈朝人望来时,好似要将人的魂都勾掉。

    她步履轻盈地来到他面前,一头青丝摇曳腰间,流水般细腻柔顺。开声清脆悦耳,似有一串银铃在耳旁作响:“傅进灵,你要同我一起吗?”

    傅进灵起先以为她装神弄鬼,不想她是真情实意地行善。

    他道:“你准备从何入手?”

    梦忱想了想,道:“总归是在村里丢的,那就先去白家村看看。”

    她提起这事,有道念头自傅进灵脑海中一闪而过。可转念想到这里是世外之地,不大可能有牵连,便没往深处想。

    入夜后,山间寒凉,呵出的气息凝成白雾。习武之人体魄强健,倒不畏惧寒冷。两人并肩在山里行走,不远处便是白家村。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时山野漆黑,只有零星几间屋子亮着灯。

    梦忱脚踩在一根干枯树枝上,发出嘎吱轻响。耳旁不时伴有她脚踝上的清脆铃音。虫鸣细小,在夜里格外清晰。

    傅进灵手里挑着灯笼,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在不远处交映。一男一女身影错落,好不暧昧。

    傅进灵忽发觉自己来到黎山多时,竟渐渐没了想离开的心思。

    梦忱倏忽停下脚步,蹙眉道:“什么声音?”

    从方才起,便一直有人跟随他们身后。

    两人武功不低,此人身轻如燕,竟未发出半点声响。若不是梦忱心思缜密,恐怕会被此人一路跟着。

    “当心!”傅进灵神色一凛,察觉暗处有异物声响。两根淬毒的银针笔直朝他们射来。

    梦忱来不及防备,傅进灵一手搂过她的腰,朝旁侧躲避。身后便是一处山坡,两人相拥着一同滚落。

    山上杂草、碎石、截断成半的树干,一路划过两人身躯,将傅进灵的衣衫撕得破碎。梦忱被他牢牢护在身下,倒没受半分伤害。

    两人一直滚到坡底,才停下。

    梦忱两手抵在他胸膛,整个人几乎趴在他身上。傅进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冒出冷汗。

    他胸膛的衣料被树枝划开,右侧的肩膀,被一根毒针射中。

    梦忱神色一凛,“进灵!”

    “别出声!”傅进灵抬手捂住她的嘴,少女气息急促,吐出的热气晕染在他掌心。山野寂静,他们从高处一路滚至山底,隐约见树林中有人影闪过。那人身影极轻极快,行于树丛间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全怪他方才走神,否则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银针上有毒,发作极其迅猛,不一会儿的工夫,傅进灵只觉右肩剧痛,半边身子动弹不得。他嘴唇发紫,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梦忱道:“这针上有毒,必须取出来!”

    她捏住针头一端,把毒针从他身体取出。傅进灵忍不住发颤,伤口流出的血是黑紫色的。

    “是‘紫鹤’。”梦忱辩出针上的毒,脸色极为凝重。紫鹤毒性极强,哪怕是轻微划伤,也能致人于死地。

    她身上没有解药,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他无法活着走出这座山。

    “小道士,你欠我两回救命之恩。”说罢,梦忱抬手撕开他的衣衫。男子大片精实胸膛裸露,右肩淤青发紫,极其细微的针孔中,蕴着致命的毒。

    她略微低头,两瓣柔软红唇贴在他伤口之上。

    傅进灵浑身一颤,温软的触感在此刻如同救命的良药,一点一点随肌肤血液沁入心脾。少女红唇嘬吮,柔软小舌舐过伤口,汲出毒血。略一偏头,将口中毒血吐掉。

    她唇上沾了血迹,显得愈发鲜红,月色下一头青丝如瀑,随她倾身的动作自肩头流泻。

    花香阵阵,青丝抚过他的面颊。

    梦忱嫌面具碍事,解开脑后的系带。面具掉落在草地上,少女清秀容貌一览无遗,一双美眸波光潋滟,似月下淌动的夜河。

    毒性在体内发作,但显然已没了方才的迅猛。傅进灵意识逐渐模糊之时,唯独深深印记少女清秀的面孔,紧蹙的眉心。

    随后他紧握成拳的手松开,人也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已是翌日黄昏,傅进灵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村里的,总归当时只有他和梦忱两人,那地方僻静,又是半夜,他们跌落至山底,当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勉力撑着身体从床铺坐起,余光见自己右肩上的伤,已被人用麻布仔细包扎好,上了药。现下已感觉不到疼痛,唯独右肩和右手稍有麻痹。紫鹤的毒性极强,哪怕及时将毒血清除,毒素仍有残留。

    倘若再迟一些,他恐怕真要命丧当场。

    脑海中闪过少女亲自为他汲血的画面。

    房门从外面推开,丫头端着汤药进来,见他醒了,惊讶道:“你现在还不能坐起来!”

    由于毒血清理及时,他现下只是稍感无力,并无大碍。傅进灵问:“梦忱姑娘呢?”

    “梦忱大人还在昏睡。”丫头答得简短,似有意隐瞒什么。

    傅进灵心头却有预感,当即掀被下床,“我去看看她。”

    推开门,少女一身素白亵衣,双目紧阖地躺在床榻上。屋内烛光熠熠,为她苍白的面孔染上一层暖色。她的面具放置在枕侧,此刻容貌并无遮掩。

    傅进灵早该料到,那毒性发作迅猛,她亲自为他清除毒血,又岂能平安无事?

    她似是熟睡,又似昏迷,细密纤长的眼睫轻微颤动,嘴唇不复昔日红润,而是病态地发白;两侧颧骨却异样潮红,人处在高热之中。

    傅进灵用手探了探她的额温,热得烫手。

    丫头端药进来,放在桌上,随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梦忱发着高热,意识朦胧不清。人处在半梦半醒中,只觉有人托起她的后脑。那人手骨颀长,掌心有力,动作轻且温柔。

    她恍惚间睁开眼,试图看清那人的面容。

    “是我。”傅进灵主动道。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吹凉,随后喂她缓慢喝下。

    汤药极苦,像是被人刻意多加了几两黄连。梦忱蹙了蹙眉,苦得连意识都清醒了些。毒素在她体内未清,药物作用,让她胃里翻涌想吐。

    她气息虚弱道:“小时候每回闯祸,祖母总是会在我喝的汤药里加黄连,教我长点记性。”

    傅进灵笑了下,得亏她此时还有心思开玩笑,“苦口良药。”他语气温和,竟有几分安抚的意思。

    梦忱浑身无力,被他软绵绵地托在掌心中,一勺一勺地喂药。梦忱自幼没爹没妈,尚未及笄,家中仅有的一个姐姐也死了。她同祖母相依为命,可祖母严厉,她又身负族人厚望,平日受惯族人尊敬,却缺少切实的温暖。

    他一个八竿子和她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外族人,两人本不该遇见,却阴差阳错走到今日这步。梦忱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命。

    喂完药,傅进灵让她躺回床榻,仔细替她掖好被角。

    临走前,梦忱喊住他。

    她服了药,思绪清明许多,声色些微沙哑,却清晰:“等我病好后,便送你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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