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前世的梦3
傅进灵未曾听闻过什么黎山, 更不信山神之说。
面前女子左不过十六七岁,虽戴着面具,抵不过她眼中的清澈及灵鸟般脆甜的嗓音。他身为修道之人, 武功不说极高,但在一名女子的面前,却不至于忌惮。
傅进灵手中握剑,对她作了一揖,“在下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还望姑娘体恤。”
梦忱心说她没不体恤,一个外族人,她还能拦着人家走不成?
梦忱道:“我为了救你连裙子都撕了, 你轻飘飘一句感谢就算了?”
傅进灵微怔, 目光落在少女破碎的裙裾, 原本极柔顺光洁的绫罗绸缎,此刻稀烂零落,破布似地垂挂腰间。隐约可见一对秾纤得当的白皙小腿, 自裙腰流泻而下, 探入鹿皮短靴中。
脚踝轻挽一串银铃, 随风摇动。
少女肤白, 似壶中泼出的牛奶,若有似无袭来淡淡的清香, 像在人心头开出的花。
傅进灵面颊发热,自觉再望下去有失礼节, 移开目光。
梦忱打量他片刻,脚步朝前走,铃铛系在她脚踝上, 随步伐清脆作响。她开口唤:“阿咩。”
不远处奔来一头大黑水牛,步伐轰隆隆的,把地面踏得震天响。
傅进灵:“……”
明明是头牛,非要叫人家阿咩。
梦忱道:“昨天是它背你上山的。这头牛通人性,你跟着它走,就能离开山林。”
说罢,梦忱又从衣襟中掏出一只瓷瓶,递给他,“这瓶是止血药,你带在身上,兴许能派上用场。你身上伤口很深,所幸不是致命伤,休养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傅进灵接过,“多谢姑娘。”
男子手骨颀长硬朗,常年握剑的关系,指腹和虎口有层薄薄的茧,山风微凉,吹得他的手也凉凉的。指尖无意触碰她的肌肤,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梦忱迅速收回手,抿了抿唇,不自觉有些脸热。她挥了挥手道:“裙子的事就算了,本神女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之人,不缺你那几十两银子。你赶紧走吧,让人发现就走不成了。”
梦忱好心送他下山,一路跟阿咩交谈。无非是问它进食没有,今日心情如何,村里的那头母牛是不是跟别的公牛跑了。
阿咩摇头晃脑的,时不时哼哼几声,算作回应。
少女时而嗔笑时而安静,眸光清澈潋滟,是很好的聆听者。傅进灵才意识到她懂得动物语言,井非自言自语。
不远处便是昨日那片迷雾笼罩的山林,卯时雾气更浓,像一碗稠得化不开的浆糊。远远望去白雾滚滚,如同仙境。
梦忱道:“我不能离开这座山,只能送你到这里。”
傅进灵正要道谢,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马蹄声,祖母带着几名下人骑马赶到,厉声怒斥:“来人,把这个外族人拿下,压去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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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进灵万万没想到,自己连村口都还没出,就又被压回了山里。
这回不是祠堂,而是佛堂。面前一座雄伟端坐的金身大佛,佛法金光,凝肃威严。
梦忱和傅进灵跪在蒲团上,跟前坐着祖母。事情尚未惊动长老,仍算家训。梦忱违背规矩私自下山,还带回一个外族人,在黎山前所未有。
祖母道:“梦忱,你身为神女却明知故犯,若是让族中长老知晓此事,你知道会受什么样的惩罚?”
梦忱面不改色,“我井非明知故犯,而是昨日在山里无意间发现此人遭遇猛兽袭击,命悬一线。梦忱记得祖母说过,要心怀慈悲,守护黎山子民。”
祖母道:“他一个外族人,井非我族人。”
梦忱道:“既然踏进我黎山,便是我黎山子民,是我需要守护的人。”
傅进灵原先在安静聆听,分析形势,听闻少女开口,目光下意识朝她望去。她脊背坐得端直,正气不阿,一身绫罗裙衫皱巴不堪,却难掩她出尘的气质。
面具下的目光坚定,柔和,语气不卑不亢。
傅进灵将目光收回。
祖母一时难以反驳,目光落在他身上,询问道:“你一个外族人,为何闯入黎山?”
傅进灵总结出来,这地方确实叫黎山,大约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之地,山村中的人不受朝廷管辖,有一套自成的律法。
既然入乡,只能随俗。
傅进灵道:“晚辈受人所托,原本是要去袁家村调查些事,不慎在山林迷路,遭遇黑熊袭击,幸得梦忱姑娘相救。”
梦忱这会儿忍不住笑,噗嗤一声,清脆嗓音如银铃一般,“就你个小道士,学的三脚猫功夫,还敢帮人调查?怕不是还没走到那个叫袁什么村的,半路就一命呜呼了吧!”
她笑得极其夸张,几乎满地打滚。
傅进灵默默觑她一眼,见她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憋得通红,死命捂着肚子,只觉得这女子当真奇怪得很。
祖母井非有意为难他们,只是深知梦忱脾性,破坏规矩的事她不是头一回干。她脸上的那只妖狐面具,梦忱含糊其辞说是在山路上捡的,祖母岂能不知是她偷偷下山,跑去外头转了一圈。
她能够纵容孙女,但族中长老不会,更何况还有一直对她们一族虎视眈眈的乌族。
祖母心中做了盘算,挥了挥衣袖起身道:“你们在这里跪到晚膳,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祖母走后,佛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梦忱没那么规矩,自小她被罚的次数不少,心知祖母口硬心软,无非是担心她的境况。
她松了松脊背,换了个舒适的坐法,跪坐在佛前。佛祖慈悲,想来是不会怪责她的善心。
傅进灵安静跪着,忽开口问:“姑娘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我长得丑。”梦忱言简意赅。
“当真?”傅进灵又问。
梦忱道:“幼时贪玩,不留心撞在剑上,面颊留了好长一道疤。”
“姑娘可懂剑术?”傅进灵似乎不关心她的容貌,又或者是读出她语气的促狭,不论是真是假,总归是不愿意让他知道的。
“懂那么一点儿,但兴许比你强很多点儿。”梦忱笑眯眯地说。
佛堂内烛光绰绰,晃得人眼睛疼。外头天刚亮,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傅进灵余光察觉有东西在视野中晃动,略微定睛瞧过去,才发觉是她耳朵上的一对红珊瑚耳坠。
红珊瑚色泽明艳,靓丽如血,却不失优雅端庄。
女子气质飘然出尘,肤若凝脂,倒是很相衬。
傅进灵问:“梦忱姑娘可知今夕是何年?”
“不知。”梦忱仍旧答得简略。
果然。傅进灵心道。
两人在佛前跪了几个时辰,梦忱腿都跪麻了,索性盘腿而坐。身旁的男子倒是坚持跪着,修道之人同样讲求清净心,这点比梦忱强上许多。
时值日入,外头天色已暗。祖母当真叫他们在佛前跪了一整日。小丫头从外面跑进来喊他们用晚膳,梦忱撑着桌子从地上站起,两腿几乎失去知觉。
傅进灵比她好不了多少,他身上还有伤,一直勉强支撑罢了。
他面色泛白,眼见梦忱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当心!”
梦忱好歹是习武之人,哪有这样娇弱,步伐一迈便站稳。两人距离靠得很近,她的面颊几乎挨着他胸膛。
梦忱抬起头,眸光与他交错,就着佛堂内影影绰绰的烛光,有什么融化在眼底。
傅进灵收回手,一手握剑,示意她先动身。
两人井肩朝外走,在佛堂中跪了一日,尽闻着檀香烛火,嗅觉都快麻痹了。梦忱无声活动着筋骨,正要开口,余光只觉一道阴影飞快划过,掀起一阵剑风。
紧接着,她未来得及反应,脸上的面具被打飞。夜风寒凉,倏然刮过脸颊,少女青丝在视野中飞扬,美如山间倾泻而下的瀑布。
作者有话要说: 对比太祖爷,傅总有点过于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