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他饮得太快, 以至于路臻还未反应过来,傅斯年已将杯中酒水饮尽。白酒度数高烈,眨眼便见了底。
他将空杯放回桌面, 仍维持着淡然神色,眉心却不由轻蹙。
他从不饮酒,今晚却破了戒。
汪廷显然没料到傅斯年竟会替她挡酒,瞠目结舌,“你……”
路臻两手攥紧衣摆,心像被悬在半空。忽地, 手背覆上一只颀长大手,掌心温暖,用力一握。
傅斯年没看她, 握住她的手却坚定。他从不碰酒精, 酒精在他身上的反应异常迅猛, 才喝下不过一阵,双颊便泛起潮红。
汪廷知道他对酒精过敏。
今晚这局不过是受老友拜托,要给这对年轻情侣一个下马威, 业内皆知沈千槐疼爱家中仅有的两个孙子, 要是谁敢害傅斯年分毫, 非得撕破脸不可。
汪廷心里暗道不妙, 着急起身唤服务生:“快叫车,送傅先生去医院!”
他们直接叫了救护车, 傅斯年根本没撑到出酒店,刚从座椅起身, 身体晃了两晃,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栽倒。
路臻慌乱失措中,才得知他对酒精过敏的事。
救护车火烧火燎地赶到, 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傅斯年抬上车,他失去了意识,呼吸困难,面色煞白,唯独两侧颧骨异样地潮红。
他有严重的酒精过敏,路臻懊悔自己现在才知道。
去医院路上便给傅斯年上了呼吸机,随后直接转进抢救室抢救,沈千槐、秋瑜、傅心宁得知消息赶来,众人围在抢救室外,气氛凝肃。
秋瑜是真没想到傅斯年竟会为路臻挡酒,以往误食酒精,哪怕是一星半点,都会引起极严重的过敏反应。
直接喝下一大杯,怕不是今晚就得送走。
果然,傅家的人活不长都是有原因的。
沈千槐让汪廷摆这一局,无非是想给傅斯年压力,让他们知难而退。眼下路臻好端端站在这儿,自己孙子却被推进抢救室抢救,一时间心口血气翻涌,盛满怒意。
“到底是谁让他喝酒——”沈千槐怒气冲冲地上前,拄拐的手颤抖。
傅心宁对这事有经验,最近傅斯年和家里闹得僵,早听说是为了沈千槐反对他和路臻交往的事。
沈千槐突然上前,众人摸不准她想干什么,路臻还处在一片惊慌怔然中,脸上挂着泪痕,一门心思扑在抢救室里,根本没反应过来。
傅心宁一把拽住路臻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嘲讽道:“要不是您摆这一局,会逼得阿年饮酒,现在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沈千槐颤着声,怒道:“你给我让开!”
“我不让,当年您是怎么拆散我和文彦的,现在还想故技重施?”当年傅心宁还稚嫩,沈千槐正值壮年,手握集团大权,在傅家上下呼风唤雨,无人敢违背她的命令。
她后悔那时没再强硬一点,阻拦韩文彦出家,索性抛弃傅家大小姐的身份,逃离沈千槐的控制。
傅心宁沉声:“您一直以为所做的事是为我和阿年好,可您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到底需不需要。”
沈千槐气得说不出话,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汪廷摆局不成反累得现在这局面,也不敢吭声,扶着沈千槐坐下。
护工赶紧拿来救心丸,给沈千槐服用。
路臻脑子里一片混乱,没心思听她们争吵,只知道他对酒精过敏,却还执意替她挡下那一杯酒。
前几日,她还在质疑他对她的感情。
路臻心脏绞痛,人被拦在抢救室外,心思却跟随里面的人远去。
她低声哽咽说:“对不起。”
沈千槐托着额,已没精力再指责她。手中佛珠不停捻动,只祈求不要出意外。
傅心宁安慰道:“和你没关系,为自己的女人挡酒是应该的,他今晚让你喝下那一杯,我才会看不起这个弟弟。”
路臻靠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等待抢救结束。
局面如此,秋瑜不好多说什么,他一向不信佛,此刻竟也破天荒地捻起佛珠,祈盼抢救顺利。
抢救一直持续到凌晨,又是催吐又是洗胃,中途发生过敏性休克,又紧急做了血液透析。
那一杯五十多度的白酒,几乎要了他的命。
等到各项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傅斯年被推出抢救室,身上还连着呼吸机。医生说情况很危险,要是再晚来一点,怕是命都保不住。
他尚未苏醒,还要留院观察,沈千槐把傅斯年转入vip病房,留下几名保镖看守,不准旁人靠近半步。
举措自然是针对路臻。
病房外的长廊,沈千槐支开所有人,只留下路臻。和她单独谈话。
沈千槐高高扬起手,夹着凶戾的风,落在她脸侧,却终究没下狠手。
路臻下意识闭上眼,嘴唇微抿,只觉耳侧刮过的一阵风,沈千槐的手停在距离她咫尺的位置。
沈千槐望着她,神情怒极,嗓音沉哑:“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和你在一起后,阿年整个人像失了心智,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路臻自打看见傅斯年被推出抢救室,一颗心落定下来。她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沈千槐缓缓把自己的手收回,紧握手拐,目光凝着她,“我再问一次,你到底离不离开他?”
“我原本曾经想过,要和他分手。”路臻低声说,声线沙哑,“但是现在,我不能离开他。”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不能再退缩。
沈千槐不可置信,“你——”
路臻抬眸,神色坚定,“如果您不允许我见他,那我就在病房外一直等,等到阿年醒来为止。”
沈千槐反对傅斯年和路臻往来,与当年傅心宁和韩文彦的情形不同。但那日,沈千槐终究没作解释。
路臻坐在外面长椅一直等,病房门前保镖看守严格,没有沈千槐的同意,谁也不能踏入半步。她看着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得知他情况稳定的消息,心中愧疚不再那么深。
傅斯年是第二天清晨醒来的,呼吸间满是医院的消毒水味,身上连接着各种输液管、心电监测仪,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难以发出声音。
傅心宁守在床边,陪了整整一夜。
见他缓慢睁开眼睛,人还很虚弱,傅心宁哈欠打到一半,倏忽精神起来,挑眉问:“总算醒了?”
傅斯年抬手摘掉脸上的氧气罩,手背还插着针头,牵扯一阵刺痛。
“我睡了多久?”
“不是睡,是昏迷。”傅心宁说,“你还挺厉害,昨天那么大一杯高度酒下去,险些命都没了,送进医院的时候你都休克了知不知道?”
傅斯年头痛欲裂,浑身都没劲。他只记得自己喝下那杯酒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送进去抢救,浑身的血液几乎被换了一遍。
他想撑着自己起身,却发现做不到,低声问:“她在哪?”
傅心宁就知道他第一时间会问路臻的情况,硬是守在这一晚上没离开。
“在外面等着呢,奶奶不让她进来。”傅心宁把氧气罩给他戴上,怕出意外,“眼睛都哭肿了,好可怜。”
傅斯年呼吸困难,心电监测仪提示他心跳加快。
隔着面罩,他声音听不太清:“我想见她。”
“知道了,秋瑜陪着她呢。”傅心宁说。
秋瑜买完早餐回来,路臻还在长椅上坐着,一整晚没合过眼,姿势也没变过,整个人像化成了一座雕塑。
他把早餐放下,对她说:“吃点吧。”
豆浆和油条的味道热腾新鲜,可她没有胃口。
路臻睁着眼,神情有些空洞,灵魂好像飘出去了,气息很虚,“他醒了吗?”
“应该还没,不然会有医生过来。”秋瑜这会儿不敢打趣她,一晚上没休息,她身体本就瘦弱,现在仿佛风吹即倒。
秋瑜抱手靠在椅背里,他也一整晚没休息好,但男人的心总是宽的,加之从小和傅斯年一起长大,傅斯年的身体素质他很清楚,既然医生表明已经度过危险期,应该没有大碍。
女孩不同,心思总归细密些,再加上路臻和傅斯年的关系,担心是难免的。
秋瑜正准备劝路臻吃点东西,病房门从里面打开,傅心宁探出个脑袋,面带倦色,“人醒了。”
路臻立刻站起来。
傅心宁左右看一眼杵在病房门口的保镖,心觉事情不太好办。目光落在路臻身上,“你想见他吗?”
路臻红着眼,用力点点头。
傅心宁说:“那好,你们等我一下。”
傅心宁拿着手机从里面出来,到外头的安全通道打电话。
她声音高而尖锐,没多久和电话那头的人吵起来,路臻和秋瑜看不见通话显示,但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和谁。
傅心宁:“你再不撤保镖,我就把傅斯年的氧气管拔了——!”
路臻:“……”
秋瑜:“……”
没一会儿,傅心宁面无表情地回来,对路臻说:“好了,你进去吧。”
……
病房门前的保镖撤了。
路臻进去的时候,站都快站不稳了,折腾一整晚,行动全凭一口仙气吊着。床上那位昏睡一晚,状态同样好不到哪去,在抢救室里又是催吐又是洗胃又是做透析,昨天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现在就只剩下半条命。
路臻翕了翕唇,没说出话,眼泪先掉下来。傅斯年不便坐起来,动了动身侧的手,路臻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径直扑进他怀里,也不管力气太大,把他撞得有些疼。
傅斯年抚摸着她的发,先是问:“吓着了吧?”
他嗓音沙哑,整晚没喝过水,难以发出声音。低沉虚弱的,仍旧温柔。
路臻一颗心像是被浇上柠檬水,又酸又涩,隐约地刺痛。
她不说话,摇摇头。把他抱得更紧。
傅斯年觉得自己这遭还挺值的,以前她不会抱他这样紧。虽然最先主动的是她,但她性格里潜藏的敏感和不安,一直是他们之间相处的隔阂。
傅斯年问:“怎么进来的,不是说门口有保镖?”
“心宁姐给董事长打电话,说不撤保镖就拔你的氧气管。”路臻解释。
“……”
傅斯年失笑,“很像堂姐的作风。”
傅斯年起先还担心,因为了解沈千槐的手段,知道不会轻易让他们见面。若是他平安无事还好,区区几个保镖,他同样可以派人。
偏偏他在病床上躺着,连说话都费力,又迫不及待想见她。
路臻从他身上起来,担忧问:“现在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就是没力。”傅斯年牵着她的手,目光在她身上不移开,“不过看见你就好多了。”
路臻红了脸,“还说没力气,话那么多。”
他们一晚上没见,却好像相隔很长时间,彼此怎么都看不腻。最后是路臻终于感觉有些饿了,从床边起身,“秋瑜买了早饭,我拿进来一起吃。”
她刚动身,傅斯年不舍她离开,牵着她的腕往怀里一带。
没告诉她,昨晚在鬼门关走一遭,昏沉中梦见的全是她。
他低声道:“再抱会儿,怕自己没睡醒。”
路臻微怔,明白他话中意思。
手臂搂着他的腰,耳畔贴在他胸膛,听见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她说:“你要是死了,我就去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