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傅斯年站在原地, 手上力度蓦地一松,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裂。
路臻脸上隔着妖狐面具, 眉心一点鲜艳朱红,左眉和额间盛开妖艳的彼岸花。眼线描绘内勾外扬的狐狸眼,眸光潋滟动人。
面具是半脸的,露出女生精巧下巴和嫣红朱唇,她天生气质娇媚,竟与妖狐无半点违和。
傅斯年怔怔望她许久, 仿佛深陷已久的梦境重现。路臻奇怪地眨了眨眼,手里还拿着酒店送的赠品。
她问:“怎么了?”
目光落在地上摔碎的手机。
路臻蹲低身,捡起来, “你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 傅斯年突然用力攥住她的手腕。
路臻吃痛地微启双唇。
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跟我上车。”傅斯年低声说。
路臻被他带上了车, 车门被关上。傅斯年一言不发靠在椅背中,面色铁青。而后他闭上眼,手中捻动佛珠。
路臻不敢说话, 傅斯年今天态度反常。秋瑜坐上车, 透过后视镜瞧他们一眼, 见傅斯年眉心微蹙, 竟破天荒没理会她,在内观禅修。
秋瑜用口型问:怎么了?
路臻耸耸肩, 又摊开手。她还想问呢。
回程路上,车内空气安静。秋瑜专心开车, 傅斯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禅修,路臻则望着窗外,风景飞逝, 满头的雾水。
傅斯年又梦见那个女人。
在一片山野迷雾中,女人身着白衫长裙,似某种古代祭祀的装扮。长发及腰,不加多余赘饰,戴妖狐面具。
她手持弓箭,胸口佩戴九眼天珠,随步伐有清脆铃音作响。
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女人款步朝他走来,把弓架在他的脖子上,对他说:
“我以神的名义……”
车停在小区楼下,秋瑜解锁的声音唤醒了他。傅斯年缓慢睁开眼,竟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
每一次梦见,仿佛自己亲身经历。
“那我先回去了。”秋瑜清了清喉咙说。多少觉得车里气氛尴尬,回程三个小时,三个人真就一句话没说。
秋瑜飞快下了车,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从路臻的角度望过去,男人偏头望着窗外,前额滑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情,下颌线紧绷,薄唇微抿。
脸色还是不太好。
过一阵,傅斯年对她说:“上楼吧。”
电梯内的气氛同样尴尬,好在到三楼的时候,外头进来一个人。恰好挡在他们中间的位置。
路人不知道他们关系,见他们一人站在电梯一个角落,中间相隔楚河汉界,还以为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电梯抵达十楼,傅斯年忽开口道:“新年有安排吗?”
路臻微怔。
不太敢相信地望过去。
中间隔着的那位大叔就更不敢相信了,听傅斯年忽然开口,目光从手机屏幕抬起来,“你问我啊?”
“……”
傅斯年顿了顿,“不是。”
“哦,果然是小情侣吵架了嘛,瞧你们站得这么远。”大叔的楼层到了,出去前还不忘教育,“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能亲个嘴解决的,非要吵架。”
路臻:“……”
傅斯年:“……”
大叔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了,电梯门合上,徒留空间里的尴尬气氛。路臻垂下眼睫,脸颊不觉有些发热,指尖抠着背包带子,轻声说:“没有啊。”
“那除夕请阿姨和弟弟吃顿饭。”傅斯年温声道。
路臻不解,“为什么?”
“上回去你家的时候,阿姨请我吃了长寿面,礼节上要去拜访一下。”路臻的楼层到了,傅斯年替她摁住开门键,目光温和,“当然也有些私心,想给自己加印象分。”
路臻脸更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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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傅斯年很早上门拜访,还带了水果和燕窝之类的礼品。他在外面按门铃,路臻过来开门。看见他手里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还有一只包装精致的水果篮。
“你买了那么多?”她惊讶道。
傅斯年还没说话,樊淑伊匆忙过来,笑眯眯的,“小傅,你来了啊。”
“阿姨。”傅斯年颔首,看见她身后站着的路嘉鸣,礼貌笑了下。
路嘉鸣抱手勾着唇,戏侃问:“傅大哥,今晚有空教我做作业吗?”
“傅大哥?”路臻狐疑地回头,“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路嘉鸣耸耸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由于除夕外头人多,一家人就决定在家里吃,由樊淑伊掌勺。路臻拿拖鞋过来给他换上,傅斯年对她说:“我自己来就好。”
路嘉鸣负责把礼品拿进屋,瞧见有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是条裙子。
他回头对路臻说:“傅大哥还特地给你买了裙子。”表情贱兮兮的,凑她耳边怪里怪气道,“怎么人家连你的尺寸都知道,你们进展也太……”
“住口!”路臻瞪他,整张脸都红了,“就你话多,帮妈端菜去!”
“切,去就去。”路嘉鸣嗤声,又冲傅斯年挤了挤眼睛。
空间让出来,客厅只留他们三人。
路臻入职时要订做服装,在人事部登记过尺寸,傅斯年想知道不难。
傅斯年说:“看看喜不喜欢?”
“干吗那么破费。”路臻抱着礼物,低声说,“原本就是我欠你的。”
“没有什么欠不欠的。”傅斯年握着她的肩膀转身,“渴了,帮我倒杯水。”
路臻倒水回来的时候,客厅沙发上已经没人了,傅斯年去了厨房,帮樊淑伊打下手。
到底是几十年没干过家务活的大少爷,傅斯年在厨房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主要樊淑伊也不会让客人帮忙。
樊淑伊从前是家庭主妇,做饭的一把好手,把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今晚傅斯年来吃饭,知道他信佛不吃荤,准备的都是素菜。
樊淑伊一边切菜一边问:“小傅啊,你爱吃节瓜吗?”
“都行,我不太挑食。”傅斯年在一旁帮着递菜。
“臻臻小时候就挑食,所以才长得这么瘦。”樊淑伊提起以前的事。
路臻恰巧从外面进来,见傅斯年外套脱了,衬衫衣袖挽上去一截,手上沾了水,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你们在聊什么,我怎么听见我的名字?”
“你来得正好,把这菜切了。”樊淑伊摘下来围裙,“我去喂猫。”
啾咪哪儿要她喂,下午路臻就喂过了。
樊淑伊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她就识趣走开。
“这菜切了一半……”厨房空间宽敞,可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总觉得呼吸局促。路臻走到砧板前,见傅斯年手里拿着半截节瓜。
她抬了抬眼睫,“你把菜给我呀。”
傅斯年垂眼看她,她穿着身休闲柔软的家居服,普通的款式,普通的面料,圆弧的衣领略微露出锁骨。颈脖白皙修长,长发挽起来,脸蛋儿精致小巧。
屋内似乎没开暖气,傅斯年却觉得有些热了。
她的脸也红红的。
傅斯年把节瓜递过去,见她放在砧板上,修长指尖摁住。大约是涂了点护甲油,指尖莹亮。
一缕发丝沿着脸颊滑落,勾勾绕绕地缠在耳畔,让人心不觉发痒。
傅斯年说:“我帮你把围裙穿上。”
他站在她身后,替她穿上挂脖,又替她绑腰后的系带。女生腰身纤细,让细细带子一勒,曲线浮凸有致。
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像橙子的香氛。清新又甜。
他绑好了,路臻切菜却心不在焉,在前面轻声问:“弄好了吗?”
“还没有。”傅斯年指尖捏着系带,一时有些出神,像被那缕幽香勾掉了魂。路臻仿佛有所察觉,偏头朝他望来,彼此目光交触,皆是心猿意马。
脚下忽传来猫咪的叫唤。
路臻回神,脸颊热得烫手,匆忙扭回头,“你先把啾咪抱出去吧。”
樊淑伊的手脚很快,不到七点半便把菜端上桌。总共七菜一汤,取个八字的好意头。
路嘉鸣望着一桌子绿油油的菜式,神情复杂,“真就一丁点肉都没有……”
“少吃点肉,多给自己积点德。”樊淑伊夹一块茄子到他碗里,谆谆叮嘱,“学学你傅大哥。”
路嘉鸣:“……”
傅斯年倒也没在意,淡笑道:“弟弟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要多吃点。”
“他小什么啊,健壮得老虎都能打死两只。”路臻把电视台调好,今晚有联欢晚会。她平时跟傅斯年吃饭吃得多,了解他的饮食习惯,见怪不怪,“年轻人,少吃两顿肉死不了的。”
“……”
路嘉鸣无话可说,闷头吃草。
“大过节的,别说什么死啊死的。”樊淑伊吃饭间隙,好奇问,“今天除夕,你不用陪家里人吗?”
“我初一回去。”傅斯年说。
上回去他家里,路臻听他提起过,说是家里人不多。具体的情况没听他细说,可看傅斯年当时的脸色和语气,大约和家里关系不是太好。
股东大会上她见过那位堂姐和董事长,放着那位脾气骄横的堂姐不说,董事长看起来也不是个脾气好的。
一副上位者的威严。
路臻在心里想,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今晚吃饭路臻倒是主动给他夹菜,傅斯年有些意外,侧眸看她。路臻面色平静,嘴巴里嚼着一块节瓜,“总不能让客人照顾我们。”
吃饭中途,樊淑伊提起最近捣鼓小生意的事。
“你说就南巷路那边好不好?有个店面正好招租,我想把它盘下来。”
“南巷路?一个月租金好贵吧。”路臻以前在那边打工,就大娘烧烤店那么几十平方的铺头,一个月租金都得好几万。
“八千多。”樊淑伊支吾说,“开个小卖部嘛,要不了那么大的店。”
樊淑伊最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路臻当然是一万个支持。只是她从前挣的钱全都拿去还债了,身上没有半分存款。现在一个月工资一万多,扣除房租水电,还要给路嘉鸣缴学费。
她还想攒点钱。一直住的是傅斯年的房子。
况且开一家店除了每个月固定的支出,起初的装修和进货费用就要好大一笔钱。
路臻说:“我得想想。”
傅斯年问:“阿姨最近准备开店?或许我可以帮上点忙。”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能解决!”路臻忙说,生怕他插手。她对樊淑伊说,“妈,这个事我们私下再聊。”
樊淑伊碍于女儿脸色,没再接着这个话题。
傅斯年也没说话,安静吃饭。
吃完饭几个人还打了会儿麻将,自从樊淑伊戒赌后,还是头一回打麻将。家里人打得不大,一边看联欢晚会,算作守岁。
要说傅斯年的脾气是真的好,他对麻将不太在行,基本把把放铳,头一回见有人输牌都能输这么开心的。
樊淑伊乐不思蜀,摸着麻将,“小傅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啊,今天你过来吃饭,还得陪我们打麻将。”
路臻:“……”
路嘉鸣:“……”
重点还得输钱,把把一家包三家。
傅斯年淡笑:“没事,您牌技好,我输得开心。”
樊淑伊笑得合不拢嘴。
路臻没眼看,丢出去一张红中,“妈,差不多可以了,人家是来做客的,你怎么老盯着人家上牌?”
“人家小傅都没在意啦。”樊淑伊笑眯眯地望向他,“是不是?”
“妈开心就好。”傅斯年温声。
路臻抿了抿唇,脸都红了。
十三点迎来新春的时候,电视机和窗外同时响起烟花爆竹,主持人喜庆洋洋地说新的一年到来了,祝大家幸福美满,阖家欢乐。
樊淑伊从房间里拿出三个提前准备好的大红包,一个给路臻,一个给路嘉鸣,一个给傅斯年。
傅斯年说:“我这又吃又拿的,多不好意思。”
他印象中很少收红包,傅家没有这个传统,以往过年都冷冷清清的,沈千槐总爱绷着一张脸,傅心宁对着他们同样没什么好脸色。
过年回家吃饭,于他而言不过是例行公事。
今夜,却叫人感受到格外的温暖。
樊淑伊说:“我们才是又吃又拿的,上回谢谢你出手帮了我们,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斯年语气温和:“一点小事而已。”
樊淑伊浑浑噩噩了这些年,那晚刘坤的出现等同于当头一棒。人可以逃避一时,却不能逃避一辈子。
路嘉鸣帮着樊淑伊收拾家里,路臻负责送傅斯年出门。
电梯间,路臻对他说:“妈妈给你的红包你就拿着吧,我们家欠你的实在太多了,我都不知该怎么样才能还给你。”
傅斯年翕了翕唇,还没说话。
路臻望着他,“我已经在看房子了,年后应该就会搬出去,不会在这里住太久的。”
傅斯年眸光安静。
“你我之间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吗?”
“什么?”路臻微怔。
“对你来说,钱或许很重要。”傅斯年目光凝望她,语气平和温柔,“但是对我来说,有很多钱无法买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