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路臻翕了翕唇, 还没来得及开口,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秋瑜站在门外:“傅总, 您等下约了南华的王总吃饭。”
傅斯年看一眼时间。
这会儿他是该准备出发了。
他见路臻支吾地还没说出半个字,从座椅起身道:“不急,你慢慢想,等元旦告诉我。”
出游那天天气很好,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南城已入了冬, 一路风和日暄。从市区到华林寺足三个小时车程,除大领导们驾车外,公司给员工租了大巴。
路臻和南思思同坐, 两个人一边看风景一边聊天。南思思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 边磕边试探问:“所以那天晚上, 傅总送你回家没有?”
“哪天?”路臻正瞧着窗外林间穿透下来的光,丝丝缕缕的,如金粉闪烁。投落在落叶铺叠的地面, 美得像幅画。
她回过头, 面色不解。
“就你生日那天。”平常在公司, 南思思不好开口问。趁今天出游气氛好, 她忍不住八卦,“那天我看见洗手间里你和傅总……”
“我和傅总什么?”路臻微讶。
“你不记得了?!”南思思错愕。她凑到路臻耳边, 低声说几句。
路臻整张脸都红了,“什么?!”
大巴停在山脚下的停车场, 领导们的车已经在前面列成一排。秋瑜靠在车门边,瞧她们两个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戏侃问:“你们女孩子家出行总是这么慢的?”
“下车不要补妆, 不要上厕所吗?”南思思毫不留情地回怼。
自从有了南思思和秋瑜的这层关系,怼人不需要路臻亲自出马,南思思会在她开口前把秋瑜怼回去。
不过这下路臻没心思管秋瑜。
今天出游,傅斯年穿得很休闲。浅驼色及米白双面长款羊绒大衣,波浪领一直从领口垂至膝,面料柔软,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如林间和风疏朗,眉目清黑温润。
他垂眼看她,嗓音清淡,“怎么脸红了?”
路臻:“……”
路臻匆忙摆手,“没、没有啊。”
傅斯年是和秋瑜开车过来,他们以往每年有两个月时间在华林寺修行,对这带地方很熟。见路臻从下车便低着头不肯说话,淡淡转移话题,“让大家先上山,冬天天黑得早。”
要说路臻小时候也来过这里,路鸿川信佛,每年总会抽几天空闲,拖家带口来这边拜佛。
古刹还是曾经的古刹,当年的青砖台阶、刻字石碑,一点儿也没变。最多是随时间推移,爬上几丝裂纹,更显得古老沧桑。
路鸿川去世后,路臻再不拜佛。要不是恒世集团的企业文化,非得组织员工元旦出游,她是不会来的。
见她低着头,两手抠背包带子,闷闷拾级而上。阳光穿透树荫,金粉似地洒落她长发,整个人有种恍若透明的质感。
傅斯年一般不坐缆车上山,以往住在寺院,这道台阶每天都要爬好几回。
以为她不习惯,便问:“累了?要么你和nancy一起搭缆车上去?”
“没有。”路臻摇头,来这边她心情总是不会好。她沿着石阶朝上望,漫漫像看不见尽头。山顶的古刹香火鼎盛,清晰可见白烟袅袅。
她说:“人们爬这道天阶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但佛祖真能帮人实现愿望么?”
傅斯年记得当时在医院,樊淑伊说小时候她爸爸总带她一起到华林寺上香。话音到半,戛然而止。
他垂睫想了想。
“佛寺起初的诞生,是因为人们相信佛祖能够帮他们实现愿望。人们在求佛的时候,大多是为一己私利,这本身与佛法是相悖的。”
“那你呢,你在拜佛的时候,心里想求什么?”路臻好奇问。
“我不知道。”傅斯年实话实说。
到了山顶,山门两侧各放两只石狮,石额上铭刻“华林寺”三字。寺院中央放置一座六面七层、七星岩汉白玉砌成的舍利塔,威武庄严。
他们挑在新年前一天来,避开人流高峰,寺内香客仍不少。
路臻跟在傅斯年身后进去,他们是走台阶上来的,不比搭乘缆车速度。不少同行的同事已经上完香,被寺院的僧人请去殿中休息。
方才山野林间的静谧,此刻在宁静庄严的寺院中,又是不同的风景。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裹挟着初冬的叶之清芬。越往寺院内走,往来游客越少,落叶窸窣,在耳旁清晰作响。
五百罗汉堂殿外,一棵有百年历史的细叶榕下,盛放着大片大片的铃兰。
饱满如花钟的白色花瓣,一株株逆阳倒垂。在本不该生长的佛寺中,绽放出奇迹般的生命力。
路臻微怔,“真的种出来了……”
铃兰本不是这里的花。
傅斯年于殿门前回头,见女生伫立于那一方花圃前,阳光温柔洒落她的裙裾,纯洁如神祇。
他轻抬了抬睫。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寺院住持,了彻大师。傅斯年多年跟随在他身边修行,行立掌礼道:“师父。”
“梦空。”了彻说。越过他的肩头,望见身后朝这边走来的女生,眉目安静,“你们终究还是遇见了。”
进到殿内,傅斯年被罚跪在释迦摩尼佛祖前,左侧是兹师佛,右侧是阿弥陀佛。路臻跟在他身后跪着,望着面前几座十几米高的金身大佛,有点头皮发麻。
她不明白只是来拜个佛,气氛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彻大师让弟子将其他香客请出殿外,拿出一副要家法伺候的架势。
路臻本就不喜拜佛,气氛再搞这么严肃,她简直想窒息。
“弟子不知这些年为何要一直罚跪佛前。”傅斯年望着面前的佛像说。
从小在佛寺修行,其他人每天的修行内容有很多,唯独他不同。每天除整理内务外,要在佛像前跪足八个小时,抄写佛经。
“定心清净,无秽无烦。”了彻对他说,“心性极清净,断魔邪恶念,你能明白吗?”
“弟子不明白。”傅斯年说。
路臻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傅斯年还挺厉害的,他师父说一句他就回一句,半点面子也不给。
要真是出家弟子,这个了彻大师这会儿该抽藤条了吧。
路臻对求神拜佛的事实在不感兴趣,没跪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大约是觉得在佛祖面前失礼,苦苦支撑半晌,终究没挺住,身体往前倾,一头栽进蒲团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夕阳斜照进佛寺,路臻被抱到了偏殿休息。余光照落她的眼皮上,视野被染成一片朦胧的暖橘色。
男人伫立在窗前,逆着光,影子被拉得斜长。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偏头望来,半张脸笼在光中,阴影描绘出他俊朗深邃的五官。
淡声问:“醒了?”
“我竟然睡过去了?”路臻不可置信,扑腾着从床铺起来。左右看一眼,大约是寺院专门提供给访客休息的偏殿。她乖巧端坐着,懊恼地用手挠了挠脸颊,“你怎么没叫醒我?”
“左右也是没事。”傅斯年说。逆光的关系,路臻看不太清他的情绪。只知道在她昏睡过去的前一刻,他还在被那个叫了彻的大师罚跪。
傅斯年看了眼腕表,“其他人先下山了,我们等下坐缆车下去。”
下山天黑,他们没再走台阶。搭乘最后一趟缆车,傅斯年用手扶着门,稳定车厢,让她先坐进去。
夜黑风静,最后一缕夕阳隐没在山际。下山一路有灯光,一盏盏的路灯从山间划过,光影烁动。
今晚傅斯年格外安静。他虽本就安静少话,可此刻与平时不同。
路臻不清楚在她昏睡过去的那段时间佛寺里发生了什么,担忧问:“……你没事吧?”
“没事。”傅斯年回过神,对她笑了下,“晚上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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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们入住的是几公里外一个新开的温泉度假村,南思思比他们早到一个小时,路臻刷卡进屋的时候,南思思已经换好了和服。
度假村是日式主题的,包括酒店房间的装修,采用日式和风的榻榻米设计,她们住的是双人间,衣橱里放着女宾专用的和服和木屐。
南思思站在镜前绑头发,见她进来,惊讶道:“你终于来了。”
“别提了,我居然在拜佛的时候睡着了。”路臻把行李放在玄关,弯腰脱鞋,“不知道佛祖会不会怪罪,但我自己觉得挺丢脸的。”
“傅总不怪罪就行。”南思思笑说,“对了,晚上先去吃饭还是先泡温泉?”
路臻想起傅斯年在缆车上约她吃饭的事。
她说:“先吃饭吧,我好饿。”
路臻简单冲洗了一下,在佛寺待了半天,浑身都是焚香的味道,太不符合她这凡身俗骨。沐浴完出来,她把和服换上,因为不懂得穿法,劳烦南思思折腾好一阵。
随意绑了下长发,穿上木屐,和南思思手挽着手出门。
晚上是自助餐的形式,地点在度假村举办的一个特色庙会。临近元旦,庙会中人潮涌动,各式摊位搭建起来的和风街市,头顶悬挂红灯笼,木质的酒屋风味十足。
傅斯年和秋瑜朝这边走来,远远便看见她们。女生手中拿一面团扇,身着樱花粉和服,正和同行的人谈笑。夜晚灯火朦胧,她站在一串串的红灯笼底下,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南思思先看见他们,主动招手道:“这边!”
路臻回头,微怔,见他穿身浅灰的浴衣,腰缠束带,身姿挺拔修长,双层的领口掩住坚实胸膛,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颈脖。
喉结嶙峋分明,藏在左侧的不显眼处,有粒极淡的痣。
路臻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发现过。
傅斯年垂眼望她,“今晚很漂亮。”
一时间风也安静,街上的嘈杂人声仿佛被抛诸脑后。
秋瑜握拳放唇边,轻咳了声,“注意点,今晚很多同事在。”
路臻尚未回神,与他对视。灯火落在他眼中,仿佛烁动着星河。
南思思说:“你今晚很帅啊,再配把刀,像个日本武士。”
“别说我像小……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日本人。”秋瑜皱眉。他显然对这些花里胡哨的装扮不感兴趣。
南思思赶紧把他拉走了,省得破坏气氛。
路臻和傅斯年并肩走在街上,两人一时无话。路臻莫名有些局促,指尖抠着扇柄,觉得今晚或许不该答应他的邀请。
未等她说话,傅斯年先开口:“会觉得紧张吗?”
路臻一怔,下意识偏头望他。
朦胧灯火中,男人的侧脸清隽分明,眼窝深邃,鼻梁高挺。
傅斯年说:“我会有点。”
路臻心跳如擂。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前面有个广场,酒店给每位宾客都准备了仙女棒,不少人在那边放烟花。
傅斯年说:“我们拿点吃的,去那边坐坐。”
广场空旷,夜风掠过,冻得人指尖微凉。傅斯年带了外套出来,给她披上。两人坐在石阶上,看着不远处的人放烟花。
新年伊始,来这边的大多是情侣,男生女生相拥一起,手中烟火垂坠,耀映他们幸福的面庞。
路臻吃着一只天妇罗炸虾,见傅斯年从衣袋中摸出一盒火柴,以及一包仙女棒。
他看向她,“要试试么?”
火柴擦过红磷条,在空气中燃烧火焰。不一会儿烟花被点燃,四射银色火光。
路臻望着手中那一簇小小的烟火,想起自己好些年没玩了,小时候过年爸爸总带她放烟花,爸爸去世后,她再没有过那样的闲情逸致。
路臻忘了吃虾,目光盯着那片银色花火,有些出神地说:“你知道吗?据说在烟花熄灭之前许愿,许下的愿望就能实现。”
傅斯年望着她,总觉得这话不该出自她口中。
果然,路臻又道:“但是连佛祖都不一定能帮人实现愿望,小小的烟花又怎么可能。”
傅斯年勾了勾唇。
路臻觑他,觉得他在嘲讽,“你笑什么?”
“没什么。”眼见烟花快燃到底,他问,“要不试试?”
“那好吧。”路臻今晚心情不错,大约是快要新年的关系,她也想讨个新气象。
她闭上眼,似是许下愿望。
瞬间的工夫,烟花熄灭了。仅留几缕青烟在飘袅。
傅斯年把烟花棒收好,捻了捻指尖的灰。顺口问:“许了什么愿?”
“想重新读书。”路臻坦然道,“是不是挺可笑的。”
“不会。”傅斯年站起来,隔着夜色望她,“佛祖不一定能帮你实现愿望,但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