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爱你的人会看见你的痛会心疼
第五十五章
陶知玉眼睑颤动,大姐姐当真是慧眼如炬,心思缜密,她自认掩饰极好了,还是被瞧出了破绽来。
方才席间赵煜本是与她温柔一笑,忽而神色急转,骤然离席而去,不像是腹痛似要出恭之态,反倒是殚精竭虑,忧心忡忡,知玉有些担心,便想着,或可出来瞧瞧能碰上也是不定。
但这镇国公府,到底不同于陶府,瞧着耳目众多,地形仆从,皆是不熟悉,如今知玉年满七岁,又是少年郎的生辰日,若是贸贸然见郎身起,便一腔孤勇,前后脚追随而去,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过于明显。
若是有心之人构陷,何愁罗织不得罪名,更恐若是传出了绯闻,到了镇国公府老太君和夫人耳朵里,玷污了清白名声,平白添了个攀龙附凤,舔脸钻营的恶印象,别说不能嫁入镇国公府,怕是日后宴请往来都要避嫌了吧。
便想着二人携手而行,更为妥当,即便真遇上了,说些话也不会惹人闲话,便是遇不到,也能借此环视镇国公府内,周遭亭宇庙堂构造。
只可惜知玉先是开口问了六姐姐陶知珑,她却是一心随旁的姑娘谈些日常八卦,聊得不亦乐乎,便只得又求到了算是较为亲缅的大姐姐头上。
知玉平日即便与大姐姐亲缅,也会刻意着,不会在大太太沈菁面前流露,今日却是顾不得了,日后或可像个理由搪塞过去便可。
至于大姐姐是何得知她知晓红姨娘一事,陶知玉也大致能猜想到其中因果,不过她也不打算戳破。
“大姐姐聪颖过人,又属意卖了知玉一个人情,知玉自不敢班门弄斧,故作遮掩,那红姨娘之事知玉也是无意间撞破,不过隔着尚远,加之风雪,只模糊听得一鳞半爪,不知具体,更未曾告知旁人。”
大姐姐陶知仪已然及笄,明年,最迟后年便要嫁为人妇,届时,也不方便再回府,那么她最关心的,也无非是她的弟弟,陶思泯日后在家中是否过得舒心,顺遂。
郎君要读书科举,于起居内宅阴私之事,到底是防不胜防,若是在伺候的下人里塞上什么别有用心之人,坏了陶思泯的仕途和身子,终究是鞭长难及。
便也只有把将她们姐弟二人视为眼中钉的继母沈菁,好好敲打一番,最好伤筋动骨,日后不敢对陶思泯下手。
故此,这正得父亲宠爱的红姨娘,或许便是其中致胜的关窍法宝了。
陶知仪有些意外陶知玉的敏捷实诚,还当她会多有犹豫,反复思量权衡后,才会含糊其辞的答复呢。
“好,七妹妹如实相告,大姐姐也自当守口如瓶。”
“那便多谢大姐姐了。”
……
姐妹两愈往前走,便听得人声便愈发嘈杂,转过几个梁桥,豁然开朗。
廊下正中,几个丫鬟面色惶然护着几方的衣着华贵的主子,是方才在席面上见过的,赵煜的母亲,镇国公夫人宋合嫜,被一个姨娘装扮的女子扶着,胸脯气的一起一伏,脚下远处是碎了一地的茶盏残渣。
还有两个身绣麒麟袍的显贵少年,抱胸而立,面色半是尴尬半是拉不下脸面,听着镇国公夫人宋合嫜,不管不顾的大声斥责,不知要不要插话。
“你这个逆子,平日仗着老太君和侯爷的宠爱,不知轻重,竟是撞伤了人,污了人家衣袍,还要狡辩,不肯弯腰致歉,道个歉又这么难吗,僵着个颈脖给谁看,是给我看的是吗,好叫侯爷和老太君都看到,又要训我,性子软怪,不曾好生教导你了,你自小便是这么个性子,连露姨娘带你好,你都半分不知感恩……”
人群中,赵煜孤零零的站在暖阳下,半张脸隐没在屋檐阴影下,眼里不喜不悲,嘴角分明是挂着笑的,只是任由自己的母亲情绪激动的宣泄。
周围看着都是人,在说理,在劝,在议论纷纷,在商量章程,却无人能看见赵煜满身满心的孤寂和失望,无人听见他无处倾诉的呐喊。
“既然你不愿意道歉,你就把这些残渣都捡起来,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都怨我……”
周遭少年少女并下人们虽不多,然都将此话收入耳中,互相使着眼色,觉着好像事态不对,这镇国公夫人和小镇国公爷着实有些奇怪。
宋合嫜身侧的露姨娘见此,故作拦着,实则暗喜。
今日这些安排,都奏效了,本就是要让镇国公夫人神志不清的状态传扬出去,然后便是要让赵煜在众人面前尽失颜面,留下话柄,和镇国公夫人生出不可弥补的间隙。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好的名声要日积月累,坏的只要出现,便可动摇人心。
之后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还怎么做镇国公夫人呢,一个不孝且身体出了大残,无法自理的嫡子,又如何承袭爵位呢?……
赵煜眨了眨眼睛,缓缓垂下瞳孔,望着地上的残渣,尖锐的,刺目的,冰冷的……
脑中又回荡起,自年幼起,母亲冲他发泄,摔砸的声音,那时候他不懂事,只觉着,是自己真的太糟糕,才会让母亲那般讨厌自己,甚至笨拙的去捡起一片片碎片,妄图更乖一点,更懂事一点,唤回母亲对他的喜爱和温柔……
赵煜的指尖动了动,发现今日带出来的,从前母亲送给他的满月礼物,那只被他摩挲的已然有磨损的玉珏,落在了地上。
玉珏下的红色流苏缠绕在一片片碎渣中,一点点失去它原有的光芒和灵气,黯淡下去,亦如他眼底深处的期盼和神采。
在赵煜渐渐蹲下,伸手去够那只玉珏时,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轻轻地,带着熟悉的清茶香。
“起来,不要捡。”
赵煜恍恍惚惚的抬眼,就撞入阳光折射下晶莹温暖的双目,是无需揣测的疼惜和温柔,晶莹溶于眼眶,极小的一颗在耳畔流苏闪烁间,悄悄低落。
不是厌弃,不是焦躁,不是畏惧旁人的目光。
赵煜还来不及反应,极快的伸出右手,接住了那滴承载了珍视的眼泪,即便由于过□□速,手背被茶盏碎片割破,留血疼痛也不惜,稳稳的接住。
好烫,好重,一滴就足以震撼到赵煜的深处。
好像那么小的一滴,就足以容纳,他看似庞大却又渺小的灵魂。
从前半百自责,恳求,伤害自我,怀疑自我,将自己仅有的那几分温柔和柔软,都拿去添补她们永远都填不满的负面窟窿,孤单的,执拗的行走在根本没有出路的路上,渐渐忘了意义。
却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意义,以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从不敢奢求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