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情深悠悠日久长2
膳房简陋,食材也单调,左右不过米、面、小菜几样。
北原飒往土灶内塞了几根木柴,正欲生火,膳房门口却探出来半个小脑袋,正朝屋里张望,一缕垂髫小辫在空中晃荡。
忘忧好奇的看向门口,却并未上前,只看了看北原飒,又看看门口,似是盼着他能去探究一二。
北原飒理解了她的意图,放下木柴,拍了拍手心的柴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门框处,一个小小的身子正扒着门。
见到北原飒走出门外看他,他也不怕不躲,看了看北原飒,又扒着门看屋内的忘忧。
北原飒清了清嗓子,面上带了笑意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这?可是饿了?”
他却并不理,侧身窜进了门里,直直跑到忘忧跟前,一下抱住她的腿。
“娘亲,我饿了。”
忘忧呆立在原处,面上白了几分。
她低下头,看着那团小小的身子,约莫六七岁的模样。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孩儿,若是他平安长大,也该四五岁了罢。
但这毕竟不是她的孩儿,她安定心神,提了提腿,小孩却并不放开。
她只得抬起头向北原飒求救。
见到忘忧面上的慌乱,北原飒快步走回膳房,将小孩从忘忧腿上扒了下来。
“你这小孩好生顽劣,怎么见到个姐姐便唤娘亲呢?可是饿了?”
小孩笑起来,“这个姐姐温柔漂亮,像我娘亲一样”,说完又向忘忧伸出了手。
忘忧后退一步,北原飒也拦在了小孩身前。
“姐姐喜静,你莫要闹腾她。若是饿了,一旁等着。”
小孩扭起眉眼:“老道们膳房里没有好东西,不过是些萝卜白菜。”
他眼睛滴溜溜打转,又笑起来:“昨日听到老道谈话,说后山池塘里的鱼肥了。我们去捉上几条炖了,美美吃一顿罢。”
说罢,趁着北原飒不备,已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
小孩拉过忘忧的手,笑对她开口,已经改了称谓:“姐姐,你说呢?”
忘忧才急急从他手中抽出手,又被他一把拉住握紧了。
他取过墙上的一小张破网,拖着忘忧的手,向屋外走去。
忘忧只得回头,再次向北原飒求助,却见他带着笑意摇头,已经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若不遂了他,他能一直闹腾你。便随他去一趟后山,捕几尾鱼回来罢。”
北原飒见忘忧欲从小孩手中抽出手,却被小孩牢牢握住的模样。
他嘴角的笑大了些,并不阻止。
忘忧醒来已两载有余,说过话的人寥寥无几,更别说与人接触。
此番来了个无赖小儿,纠缠着与她亲近,便盼着她能渐渐走出来。
忘忧的手在小孩手中挣扎了半路,见对方毕竟是个不大的小儿,也不忍蛮力拉扯,故而始终没能挣脱出来。
行至后半程,她也不再挣扎,任北原飒与小孩一左一右的拉着她的手,来到后山的一大片荷塘。
烈日当空,本令人心浮气躁,却被眼前的无穷莲叶,扫光了三人心中所有的烦闷。
荷塘周围,是一棵棵渐次排列开去的高大垂柳,枝干上藏着蝉儿,此起彼伏的长鸣着。
柳枝向下低垂,有些漂在半空,有些垂进水面。
风吹过时,柳枝与莲叶莲花一同浮动。
小孩“哇!”的一声惊叹,这才放开忘忧的手,跑到近旁一颗大柳树下解起外衫来。
解了外衫,底下却一概没有,只余一条松松的亵裤包住下身。
小孩将外衫往柳树下一扔,“去捕鱼咯”,说完便一头扎进了荷塘里。
忘忧还未见到小孩在水里的身影,眼前便一黑,竟是被北原飒抬手捂住了眼。
他话语间有些愤然:“这小孩,也不知羞。”
忘忧觉得好笑,轻笑出了声,抬手去拉北原飒捂在眼前的手:“他那样小,有什么要紧。”
他却并未动作,直到小孩的身影消失在荷花荷叶之后,才将手撤开。
“那也不可,你不准看其他男子。”
忘忧弯了弯嘴角浅笑,不与他争辩。
他拉她在柳树下坐下:“我去捕几尾鱼,待会给你炖汤。这会儿日头毒,你先在这休息。”
他将身侧佩刀取下递给忘忧,又脱下麻色屦鞋鞋袜,将脚踝处的衣衫挽高扎紧,捡起方才小孩一并扔下地的破渔网,抬脚踏进了塘边的稀泥里。
烈日当空,他的衣衫不一会便被汗水浸透,额面上也渗出汗珠。他却并不去拭,只静静守在稀泥里,等着鱼游近岸边。
忘忧也不敢多说话,怕他多时的等待成了泡影。
突然,北原飒手下动作加快,双手握网向水中猛的一抄,将网中左右挣扎的活物抛上岸。
忘忧定睛一看,赫然是条黑背白肚的大肥鱼,正在岸上浅草里徒劳的蹦跶。
北原飒在塘里洗了手,顺手抹了把额上的汗,走向忘忧,向她伸出了手。
忘忧不明所以,疑惑着抬起手,将手放进他的掌中。
他面上的笑意大了,顺势握住她的手,弯腰拉到唇下吻了吻,另一只手却径直伸到她眼前,将她握着的刀取了过去。
他放开她的手,在她耳旁笑了笑,“你今日格外主动”,便转身往鱼那处的浅草走去,留下她双颊渐渐变得绯红。
她急急抬手捂住脸颊,懊恼今日怎会如此反常,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正拔出刀,刀刃在浅草里划过,削去一小块草皮,又用刀鞘将草皮下的软泥刨出了些,成了个浅浅的坑,将蹦跶的鱼挑进了浅坑里。
走到荷塘边摘了片荷叶,四周用手圈住,没入水里,待抬手时,荷叶里已盛了许多水。
他重新走回浅坑旁,将荷叶里的水悉数倒了进去,坑里的那尾鱼一时欢快游了起来。
做完这些,他将佩刀重新递给忘忧,又下到岸边稀泥里捞起鱼来,不多时便捕了三尾,都是黑背白肚的肥鱼。
忘忧见他捕鱼认真,收回目光,背靠柳树站起身,打量起他的佩刀来。
佩刀拿在手中很沉,暗如黑墨,长约三尺,刀柄饰以祥云纹样,握在手里有些凹凸感,既为装饰,也可防滑。
刀柄同样有祥云纹饰,正中祥云间另有一条腾云驾雾的四爪蟠龙,很能彰显主人身份。
忘忧将刀从刀柄中轻缓拔出,尖刃刚出寸余,便觉寒光逼人,刀刃处泛着令人胆寒的白光。
这柄刀并不同于朝中风雅文人未开刃的饰物,而是切切实实陪着北原飒上过战场、饮过敌血、取过人命的戾器。
北原飒并未告知过她,心下也并不愿她知晓。
忘忧还在看刀刃周遭一圈的饰纹模样,一双手已握上她的,带着水的微凉,“刀剑无眼,仔细别伤着自己”,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与她一同拔出了刀。
“铮”的一声龙吟长鸣,刀带着寒光出鞘。
北原飒绕到忘忧身后,二人左手执鞘,右手持刀,做定起势后,他带动她的手,向着空中挥舞起刀刃来。
不同于对敌厮杀的凶狠,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与她一同,或向前轻刺、或横扫破空,或转身轻挑,刀尖翻飞出一朵朵光亮的剑花。
纵然他的动作轻柔,又很快带她收刀入鞘,四散开去的剑气仍带着余威,斩断无数柳叶,一时间二人身侧竟柳叶纷飞,如春日里漫天飘洒的柳絮。
他抬起右手,第一次用指腹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若是喜欢,回府后我命人为你寻合适的刀剑。我这把破风戾气太盛,不适合你用。”
忘忧急急摇头,“我只看看,用不着刀剑。”
她好奇他一直不离身的佩刀是何模样?
原来它叫破风。
数年前,他便是执着它,于一众南宫士兵刀剑下救下了她。
彼时才一瞬,不过几个招式的工夫,那群人的身体便已支离破碎。
见到忘忧面上的些许苍白,北原飒只当她是过于劳累,忙扶她在树下坐了,“再稍等片刻,我多网两尾鱼,我们便回去做膳”,他又走回到荷塘边的稀泥里,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忘忧重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破风,不再纠结于曾经被它斩杀的亡魂。
如今它既陪在主人身边,她便会如它主人一般珍爱它。
她将刀鞘上的断草残沙清理了个干净,却擦不净刀鞘一端纹饰缝隙里的淤泥。
她索性绕过柳树,走到另一侧的荷塘边,小心蹲在浅草上,掬水清洗着刀鞘。
眼见纹饰里的泥将被洗净,脚下的浅草却陷进淤泥里。
忘忧脚下一滑,手上不由得松了动作。
眼见破风要坠进塘里,她立马着急紧握住,却不知踩到个什么硬物,脚下一崴,直直向着荷塘栽倒下去。
“哗啦”几声激烈的水声,她并未被水淹没,而是被北原飒拦腰抱住,他自己大半个身子则浸没在塘水淤泥里。
他神色有些焦虑:“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忘忧定定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北原飒这才轻叹出一口气,拦腰抱起她走上岸边,将她轻放在柳树下。
她的左脚刚踏上地面,便蹙了眉,却始终没向他言痛。
见到她手里紧握的破风湿润,又焕然一新的模样,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自她手中抽出破风,靠立着柳树树干:“受了伤,不该总忍着不说”。
听到他的话,忘忧才惊觉,自己如今真是转了性子。
许久以前,她即便只是手指豁了个小口,也会呼痛半日,非得闹得人尽皆知才罢休。
如今,她不论伤在哪、有多重,都不愿让旁人看见。
她想起从前伤口不慎示于众前时的场景,众人可怜、鄙夷、谩骂、嘲笑,偏偏没有关切怜爱。
她从那刻便知,若非亲近相爱之人,受的伤只会让旁的人笑话。
她再未将伤曝露于人前,更不在人前呼痛。
如今,她竟可以将伤展示给他看,对他说一声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