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混沌2
龙井在起风楼的屋子里睡得很不踏实。
明明是冬末的夜里，他额上却满是汗珠，呼吸急促的摇着头。
“砰”的一声，窗户被寒风猛的吹开。
“一一！”
他大喊出声，人也从梦魇中抽拖出来。
他喘着粗气，一把抹去额上的汗，想起方才那个漆黑的梦来。
梦中一片漆黑，是他从未见过浓墨般的黑，四周一丝亮光也透不进来。
他在漆黑中寻找出路，黑暗中却突然响起柳一一语无伦次的哭喊。
“泽一，我好害怕，你救救我”
“不是！不是！他不会这样对我！”
“我不要听，你走开，走开啊！”
“你不是，我才是柳一一！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啊”
黑暗中她哭喊得绝望而凄厉，令他心悸。
他在黑暗中奔跑着寻找她，大叫着她的名字，却始终发现不了她的身影，只她的哭喊声从黑暗中四面八方传来
他急急起身走至桌前，再次将昨日太郎飞鸽传书来的笺纸细细看了一遍。
那是启程前他特意安排的一批飞鸽，每十日便能送来一封书信。
此次笺纸上的字迹较往日有些飘散，内容也更加简短，但确实是太郎的字迹。
“主上，柳姑娘安好，无须挂念。”
他将笺纸上的内容反复看了，不断向自己暗示，一一安好，方才是梦，只是个梦。
黑暗中的声音仍在兀自说着，它不肯放过柳一一。
“嘻嘻，你说他们那现下是白日还是夜晚？白日阳光和煦，他们会携手在府中漫步；夜晚繁星满天，他们会相拥而眠，美好自在。不像你，只能困在这无边黑暗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真是可怜”
“别说了，别说了，你走开，放过我罢”
柳一一心中呐喊的声音已经微弱下来。
“嘻嘻，我就是你，如何走开？我在帮你，帮你认清现实，绝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往后你便与我长长久久在这黑暗里”
虽然身不能移，口不能言，柳一一仍在心中反抗。
“不，不要，我不要在这。”
“为何不要？出了这黑暗，你有何处可去？你忘了受过的那些辱了？还是你在奢望他能寻你？能救你脱离苦海？死心罢，从前他便弃了你，如今高官厚禄、娇妻在怀，他还能想到你？不要不自量力，如今的结局，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嘻嘻”
“我，我是，我不自量力，我咎由自取，我”
柳一一竟渐渐认同起黑暗中的声音来，一时心中悲愤交加，全身竟似有万千条虫子在钻洞噬咬起来。
她痛彻心扉，内心愈加害怕恐惧，而痛感竟愈加强烈。
她大声尖叫嘶吼起来，却没能发出一毫声响，只心中愈加怨恨起来。
“泽一，为何要弃我？为何不见我最后一面？为何不来救我？我好痛，我好恨，好恨，啊……”
她并不知，自己心绪愈乱，蛊虫噬咬得便越痛彻心扉。
她在心中大声哭喊，也求救了许久，他却未出现，未来救她。
不知疼了多久，她终于绝望，也放弃了抵抗。
她凄婉一笑，一个念头在心中响起：“没有人会来救我。罢了！被弃便被弃，疼便疼，死便死，生不如死，便生不如死。”
随着她心绪安宁下来，体内蛊虫也渐渐平复，痛感缓缓减退。
她让自己闭上双眼，心中默念这是梦这是梦，逼迫着自己睡过去。可意识无比清晰，完全无法入眠，睁眼闭眼都是浓墨一般的黑。
此后的时间里，她一次次、一遍遍重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乞求、求救、痛苦、怨恨，承受着销骨噬心的疼痛，再到最后的悲哀绝望，放弃抵抗。
她不知时日，不知时辰，不知这黑暗中有没有时间流逝。
她只能时时刻刻在无尽的黑暗中苦苦挨着，不生，不灭，不死，不活。
“一一，一一”
龙井在睡梦中不断呓语，又突然惊醒过来，喘息不止。
“夫君，你怎么了？”身边的公主关怀问到。
龙井皱着眉，面无表情看了看她。他不愿碰她，若不是南宫将军旁敲侧击，甚至不愿与她同榻而眠。
龙井冷冷开口：“无事”，便从榻上起身，穿上外衫，不顾公主询问，向屋外走去。
“去小院。”龙井对着门外侍从吩咐道。
走进小院，龙井内心仍久久不能平复。
他走进柳一一的屋子，看着屋里熟悉的陈设，仿若她从未离开。
他总做着同一个噩梦，都是那样浓墨般的漆黑。
一一惊恐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散开来：“泽一，我好害怕，你救我，救救我，啊”
他自袖中拿出今日午后收到的飞鸽传书。
书信上是太郎的笔迹，笔迹已恢复了从前的力道。
“禀主上，不日即将抵达九洲。柳姑娘无恙，一切安好，勿念。”
龙井正放下心来。
空气中突然传来“叮铃”一声，有什么东西坠地。
龙井低头一看，原来是腕上的同心结散开了。
她曾对自己说过，同心结赠予自己心爱之人，缘起而结，缘灭而散。
龙井脸色惨白，赶紧捡起，手忙脚乱的重新打起结来。
可怎样结，都恢复不到原样了。
“啪嗒”，几不可闻的声响，几颗晶莹剔透的液体溅上了同心结，一部分飞溅开去，一部分渗入了同心结内
半年后，太郎一行人乘船而归。他未作停留，一下船便率队进了副将府。
同行的，还有从前的绫公主、此时的副将夫人派去的崔嬷嬷一行。
他在副将府的议事厅内见到了厅上端坐的龙井和公主，一时心悸，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头，声音悲戚：“主上”。
他愧于未能安全将柳一一送至九洲，却无法向龙井坦白。
龙井自座位上走下来，将他扶起。“辛苦了。”
迟疑一会，龙井开了口，声音有压制不住的悲戚。
“一一，一一她可有安全抵达九洲？”
太郎恨恨看向身侧跪倒在地的崔嬷嬷，双手握拳，低下头去缓缓开口：“回主上，柳姑娘已安全抵达九洲。”
“那便好，那便好。”龙井放下心来，目光盯在一处，重复着叹息。
“她，可好？可有说什么？”龙井继续问道。
太郎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
柳姑娘生前既已要求隐瞒她的死讯，想来这是对大家最好的结局。
“回主上，柳姑娘一切安好，回到故土精神好了许多。”他想起柳一一赴死前的漫天红霞，继续开口说道：“柳姑娘临别前只说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龙井不停重复着，尔后凄然一笑。
一一，我待你如此绝情，你对我俩之间竟只有惋惜吗？
你不恨我，不怨我吗？
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你怎能如此轻易放过我？
龙井心下悲戚欲绝，面上却坚毅起来。
一一，你等着我，等我坐上将军之位，我一定立即接你回来，再不让你离开我，再不让你流泪伤心。
我会好好补偿你，你一定，等我！
南宫凌此刻在自己殿内听着崔嬷嬷的禀报，眼角的兴奋止也止不住。
她嘴角含笑，反复确认道：“崔嬷嬷，你是亲眼所见？柳一一确已葬身鱼腹？”
崔嬷嬷抬起头，脸上也满是笑意。
“回夫人。奴婢亲眼所见，柳一一从船舷一跃而下，跳入了鲨鱼群，必死无疑，尸首恐怕都已被鲨鱼撕碎分食了。”
“很好，很好，让那个贱人如此死法，方能消了本宫心头之恨。”她笑得很是得意。
崔嬷嬷见公主高兴，继续禀报起来。
“夫人，从启程的第一日起，奴婢便按您的吩咐，在她的膳食、饮水中投下了剧毒。她虽进食极少，可水总要喝的。途径鲨鱼群时已是毒入肺腑，药石罔灵了。逼她赴死那日，奴婢加大了毒药剂量，她跳入鲨鱼群前便已剧毒发作，七窍流血，受尽了毒发之苦。”
“哈哈哈，竟是如此。畅快，真是畅快。崔嬷嬷，此事你立下大功，本宫重重有赏。”
副将夫人心情极好，殿内的欢声笑语传得很远。
沉沉夜幕下，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太郎家。
太郎疲惫的走着。
他心情沉痛，既觉愧对龙井，也愧对柳一一。
他慢慢走近家的方向，暮色下隐隐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心情激动，快步向着那熟悉的身影走去，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桃。
正是她，支撑他一路带着愧疚回来。
小桃见了他，已是双眼带泪，声音微颤：“太郎，你，终于回来了。”
太郎终是隐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小桃紧紧拥进怀里：“是，小桃，我回来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小桃喜极而泣，在太郎怀中重重点头。
二人相拥着进了屋。
一进门，小桃急忙开口问道：“太郎，姑娘她可好？身子可大安了？顺利抵达九洲了吗？”
太郎看着她急切的表情，不忍欺骗她，但更怕真相让她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