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永别
驶向九洲的船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众人惊魂未定,还未从方才一场又一场突发情况中缓过神来。
太郎见着船上人心涣散的众人,连忙组织众人在船头列好队,对着众人训起话来。
崔嬷嬷见着侍女中的柳一一,眼色沉了下来,脸上有决绝的神色。
现在防守松弛,是最好下手的时机了。
她唤过几名侍女,在她们耳边低语一阵,那几名侍女便依次离去。
不久后,她们便手持托盘,为船头上的侍从送去了茶水。
崔嬷嬷向着身侧侍女使了使眼色,侍女便快速绕到柳一一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柳一一正欲反抗,左右的侍女也起身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按得跪倒在地。
柳一一面上有丝慌乱,疑惑不解地抬头看向崔嬷嬷。
女官自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她打开瓶塞,缓缓走近柳一一,轻轻开口。
“柳一一,要怪就怪你自己。若不是你纠缠龙井大人不放,龙井大人何至于始终放不下你,公主殿下何至于下此毒手。”
“龙井大人今日能送你去九洲,来日也能接你回来,只要你活着,公主殿下便永无安宁。”
“今日连老天也助我,北原朝廷和海盗一番搅合,你周围竟无人护卫。你莫要反抗,乖乖喝了这毒药去了,对谁都好。”
柳一一面露惊恐,摇着头挣扎起来,一时间两侧的侍女似乎都无法将她压制住。
崔嬷嬷丝毫不怜惜,吩咐侍女撬开柳一一的嘴,将手中小瓷瓶内的毒药顺着汤匙,悉数灌进了柳一一喉咙里。
侍女喂完毒药便放开了柳一一。
柳一一不知这是什么毒,只知道它发作得很快,才一会工夫,腹内已经剧痛难忍了。
侍女没再拦她,任她跌跌撞撞出了后舱。
柳一一忍着剧痛,撑着过道的栏杆向着自己居住的船舱走去。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处有腥甜不断上涌。
眉间似曾相识的寒凉感渐渐浮了起来。
在一阵剧烈咳嗽后吐出一大口血来,血中隐隐还有血块。
她心里一惊,顾不上多看,推门跌进了船舱里。
手脚并用的爬起时,瞧见鲜血一滴一滴从鼻子里滴落下来,又渐渐变成两条血流,直直落在甲板上。
她不敢再看,快速爬起来,拿过放在床头小几上的包袱,慌乱的扯开。
颤抖不已的手将包袱扯散开来,里面的药丸洒落了一地。
她来不及多想,俯下身去,抓起地上的药丸便往嘴里塞。
眼前视线渐渐变得血红,眼角似有泪不断滑落下来。
她抬手抹掉一看,果然也是满手的血红。
她凄然一笑,竟是要死得如此惨烈。
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几大口带血块的血。
待咳嗽消停了些,她将自耳中流出的血抬头抹去,又捡起地上的药丸快速吃了起来。
她不知道鬼冢吉野配置的药丸效果如何?对不对症?但它们能止疼,而她也需要多争取些时间。
终于身体的疼痛减轻了些,至少她还能忍受。
虽然仍会咳嗽吐血,各处也仍会出血,好歹出血速度慢了下来。
她随手拿过一块帕子,将脸上的血迹擦去,便忍着腹痛开了门,径直走向船头。
到了船头,见着太郎和其他侍从正浑身无礼瘫坐在甲板上,显然也中了毒,但他们看来并无大碍,只是被控制起来。
周围则是手持武器的一众侍从侍女。
柳一一长叹了口气,还好。
太郎见着柳一一浑身的血,眼中满是惊慌,忙追问起来。
“柳姑娘,你怎么了?”
说完,挣扎着欲起身,却被侍女拦了回去。
柳一一正准备回以微笑,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又咳出一大口血来,眼、耳、鼻中也流出血来。
她慌乱用手将各处的血擦去,脸上留下的血迹却越显骇人。
“太郎大人,奴婢劝您最好不要碰柳姑娘。她此刻身中剧毒,即便是这血,也是带毒的。”
女官笑着说道,似乎对柳一一的凄惨模样很是满意。
柳一一闻言,连忙后退两步,对着想上前的太郎开口。
“离我远些。”
柳一一转过头,对着女官说道。
“崔嬷嬷,我自知今日必死无疑。会如你所言,安然赴死,但我死前想与你做笔交易。我要你保证,我死后你不会伤害太郎大人分毫。”
崔嬷嬷大笑起来:“你这将死之人,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柳一一腹内又剧痛起来,她不得不用手用力按压痛处缓解,这才虚弱的笑了笑。
“凭龙井大人吩咐太郎大人一行,要将我安然护送到九洲。你说如若他们日后不能与你一道回去复命,龙井大人是否会相信我安然到了九洲?他是否会彻查此事?又是否会因此事与公主不睦?”
崔嬷嬷收起笑容,似乎在思索。
柳一一咳嗽起来,一次更比一次剧烈,终是忍不住咳出几大口血来才消停下来。
眉间渐渐寒凉刺骨起来,白色印记也愈加明显起来。
她喘息不止,但仍坚持说道。
“如若太郎大人等人与你一同回去复命,龙井大人便会相信我安然到了九洲,便不会再有人知道今日之事,不会有人知道柳一一死了。”
女官挑眉问道:“说得轻巧,你问问太郎大人,是否会如你我所想禀报。”
太郎也在一旁恨恨开口。
“你要杀便杀。今日你不杀我,日后我必如实向主上禀告,主上定不饶你。只是我对不起柳姑娘,未能护你周全。”
柳一一心里有些感动,对着崔嬷嬷开口。
“太郎大人会如你所想一般禀报的。但我需要你保证,不可伤他分毫。龙井大人的人都不可伤了分毫。”
女官面容严肃,坚定开口。
“如果真如柳姑娘所言,奴婢定不伤他们分毫。”
柳姑娘面上放松下来。
她上前几步,在太郎身前不远处站定,轻声对他说。
“太郎大人,我爱泽一,也爱小桃,我希望你和他们都能好好的。日后,你还要带着我的份,好好陪着他们,守护他们。”
“泽一,他吃了那么多苦,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上,眼见往后会越来越好,我们便让他一直好好走下去,再不要给他增添痛苦,好吗?”
“还有小桃,她在等你回去,等你陪着她白头偕老,你忍心抛下她吗?”
“他们不用知道今日发生之事,只用知道我到了九洲,安稳平静的生活着,便好。”
“我听说九洲很大的,若有朝一日泽一要来寻我,我便是在九洲各处游历”
“这样禀报对大家都好,他日你们回去,便如此禀报,好吗?”
柳一一边说,边滑落下血泪来。
她想象着自己骇人的模样,不断用手抹去,血泪却怎样也止不住。
太郎面露痛苦的摇着头,许久后才又缓缓点了点头,第一次在柳一一面前跪了下去,将头重重磕在甲板上。
“柳姑娘,我答应你,日后我一定全力辅佐主上,真心对待小桃。柳姑娘我,我对不起你。”
柳一一长长舒了口气。
她轻轻开口:“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在帮我,你要承受很多,来帮我撒这个永远不会被拆穿的谎,而这个谎要撒一辈子。”
柳一一又剧烈咳嗽起来,她踉跄着走到船边,又吐了几口血,血色隐隐发黑,感觉口鼻各处的流血又加剧起来。
崔嬷嬷在身后突的开口。
“既然太郎大人愿意同我们演这场戏,我定不伤他。只是,此事奴婢既已答应柳姑娘,柳姑娘是否也可答应奴婢一个条件?”
柳一一虚弱开口:“你说。”
女官面容恭敬,平静开口。
“柳姑娘既已决定赴死,必不在意身后这些琐事。为保此事万无一失,不留下痕迹,若是柳姑娘甘愿自己跳入这鲨海,便一了百了,再无迹可寻,往后诸事也必会如姑娘所愿。”
柳一一惨然笑笑,说的原是这个,正欲答应。
太郎却挣扎着站起要冲过来,几个侍女竟是按也按不住。
柳一一急忙制止他。
“太郎大人,柳一一也不愿将尸身留下。我不知该去哪,你们想必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我的尸身,便让我留在大海里,我想见泽一了便去见他,我想去别处了便去别处”
不等柳一一说完,崔嬷嬷对着侍女一使眼色,两名侍女便走近柳一一,用手中利刃在她双臂上狠狠划了下去,一时间血流如注,竟是微微泛着乌黑。
柳一一吃痛,闷哼一声。
她对着架住自己的侍女虚弱开口:“我自己走。”
侍女看向崔嬷嬷,见她点了头,这才放开她。
柳一一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太郎,轻轻说了句:“保重,好好照顾他们。”
太郎瘫软在甲板上。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救不了柳姑娘,护不住她的尸身,不能让她入土为安。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完成她的遗志,他日向她深爱的人撒下弥天大谎。
柳一一站上船舷。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漫天红霞,到处都是一片血色,正如出发的那日一般。
柳一一看着眼前的虚无,温柔开口。
“泽一,这次真正要说再见了。”
她又抬头看了看漫天红霞,应景的念了念。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说完,她闭上双眼不再多看,向前一步,跃入了深蓝色的汪洋里。
短暂的失重后,便坠入了冰冷的海水里,眉间的寒凉愈甚,竟是比这冰冷的海水还要冷上几分。
海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过来,她感觉呼吸困难,内心也恐惧起来,急忙睁开眼,瞥见了四面八方游过来的一张张血盆大口。
“泽一,我害怕”
她害怕得重新闭上双眼,刚想给自己鼓气,却感觉右腹部正被利齿撕咬,随后便是一阵剧痛,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再见了,我的,泽一”
此时龙井刚与将军议完事,正走在红霞漫天的院中。
突然手腕处的同心结手绳断裂开来,他腾起不好的预感,心中慌乱不已,又猛的一窒,泛起一阵剧痛。
他用手捂住胸口,俯身捡起断裂的手绳。
“一一?无事,有太郎一路护送,必然无事。”
他不断对自己如是说,只双手颤抖不停。
红霞如血,正如柳一一出发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