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别两宽2
他眼内一片空洞,浑浑噩噩骑马回了副将府。
府门口停着一顶轿子,龙井觉得眼熟,却也没多看,径直入了前院进了前厅。
那客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拜见,原来竟是沈紫衣。
绫公主与沈紫衣在一处本就尴尬,见到龙井,连忙起身笑迎。
“夫君,您可算回来了。这位,沈掌柜说是受人所托,来为我们送上新婚贺礼。”
龙井点点头,不露痕迹避开公主迎上来的手,走上主座,又让沈紫衣起身坐下,一并喝起茶来。
约莫一盏茶功夫过后,沈紫衣起身,微笑着开口。
“副将大人,夫人。民女受人所托,替她来送这新婚贺礼。她祝您二人琴瑟和鸣,百年偕老。”
说完,她将厅中的那只木箱打开,露出满满的一箱金来。
绫公主笑着开口问道:“你是受何人所托?他为何不亲自前来,也吃一杯喜酒才好。”
沈紫衣敛了笑意,口吻中有些忧伤。
“她今日启程前往别处,不能前来,故而只能委托民女为她走上这一遭了。您二人想来也是认识的,便是从前在雅春楼的柳一一。她说您二人新开府邸,必是有许多需要用到钱财之处,新婚贺礼便冒昧的用平日攒下的这箱金来相送。”
公主脸色难看起来,转头一想,她既送了钱财来,我便替她花了便是,又笑着开口:“原是她,有心了。”
龙井听见一一名字后便呆坐在原处,只在内心不断呼唤那个名字:“一一,一一,一一”
直到隐约听到沈紫衣告退的声音,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一看厅内,已经没了沈紫衣的身影,只有公主在木箱边,抓起一把金在手中颠了颠,脸上是胜利者的微笑。
龙井没来由的厌恶起她的笑来。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手中的金都撒回木箱里,又关上盖子,吩咐侍从将木箱抬去起风楼,这才大声对着公主开口。
“绫公主,我再跟你说一遍,府中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唯独起风院不可擅闯,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完,也不再看公主,匆匆向着府外走去。
在府门外,龙井追上了沈紫衣,他低声开口。
“沈掌柜,一一,她何时预备的这些钱财,可有托您带话给我?”
沈紫衣看了看龙井,淡淡说道。
“大人想必也知道,一一她前三月每晚都来雅春楼里卖唱。因着柳一一的名声,众人不知是真想来听她唱歌,还是来看她笑话,总之夜夜都是宾客盈门。”
“她的歌也却是与众不同。三月下来,竟是有了这许多金。往日她并不取走,只是昨日她来找我,要我将之前的金都算与她,说今日她便要前往九洲,想到您新开府,必是有许多需要用到钱财之处。”
“除了额外留下二百金赠与小桃外,其余的都托我送到您府上来。她说既未准备贺礼,这些就当新婚贺礼了。”
沈紫衣将昨日柳一一的话省去了两句。
彼时她笑得灿烂,泪却不断自眼内滑落。
“紫衣姐姐,我存了私心的,我不愿他轻易忘了我。日后,他住在起风院里,见着这些金,该不会太快忘了我罢。”
龙井脸色苍白,颤抖着双唇问道:“她为何不带去九洲?”
沈紫衣叹了口气:“我也这样问了她,她只说不愿,也没有需要用钱之处。”
“一一她,可有托你给我带话?”
龙井得声音低沉,内心隐隐有着期待。
无论是怒骂,是埋怨,是怨恨,他都接受。
沈紫衣回答得干脆:“一字未留。”
龙井脸色又白了几分,满眼都是痛苦的神色。
沈紫衣又开了口。
“如今你虽成了亲,又是绫儿绫公主,有些话我却不吐不快。”
“许久之前,我便叮嘱过你要真心待她。我见着她对你倾其所有,见着她为你遍体鳞伤,见着她从天真活泼变得心如死灰。她知你为难,从不要你给她身份,只默默陪在你身边,你是不知市井中将她编排得多难听。”
“我不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对你始终如一,多次为你涉险不说,即便与你赴死也定是无怨无悔的。这样真性情,真心爱你的女子应当不会再有了。”
“你,当真配不上她。”
沈紫衣说完,不再看龙井,也未见礼,径直上了轿子离去。
龙井静立在原处,脑海中浮现起柳一一的画面。
她在星空下转头对着自己大笑,眼睛里是漫天星辰;
她覆在冰层下痴痴看着自己,眼中都是不舍;
她靠在樱花树下,在漫天飞雪中与自己拥吻,脸上有着好看的红晕;
她扑向狱中被鞭笞的自己,为自己挡下重重一鞭,又为自己撒谎,生生挨了十二鞭;
她接连十日不眠不休作画,双眼失明时惊慌无措的抱他;
她抱住身处痛苦仇恨中的自己,心疼的大哭着说要帮自己;
她一身男子装扮,满身狼狈出现在军营外,脸上有遮盖不住的伤痕;
她在自己身下,咬唇承受着身中神龙散的自己;
她为他挡住那射向自己的致命一箭;
她为替自己隐瞒,在囚狱司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她手脚行动不便,再也不能恢复如初时崩溃大哭;
她哭求自己现身见她一面,求自己给她一个解释;
她在酒楼中摔倒在地,露出满是伤痕得后背,怎样挣扎也起不了身;
她在台上泪流满面唱着歌,眼内满满的痛苦绝望;
她在雪夜中缓缓前行,任凭风雪肆虐
他好想回到最初与一一相处的小院,平静幸福的与她在一起生活。
对,小院,回小院。一一一定留了东西给自己,一定留了什么。
龙井飞快赶到小院,推开小院的大门,走上与一一共同修葺的院中小道,推开那扇梦中来过无数次的房门。
虽然知道是天方夜谭,但他无比渴望推开门能见着她笑魇如花的脸。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推开了门。
不出所料,屋内一片沉寂黑暗,空气中一一的气息若有若无。
龙井不发一言,拖着疲惫的步伐进了屋里,熟练的在黑暗中点燃了蜡烛。
微弱的烛光跳跃着,不远处窗边的桌上有东西在微微泛着光。
他走过去看,在看清桌上的物件后,震惊的呆立在原处。
桌上只放了简简单单的两件东西。
一支精美的牡丹金钗;一根简单的红底黑心手绳,绳结处缀有数个小巧精致的铃铛。
龙井一时竟站立不稳,撑着窗棂大口喘息起来。
那是母亲最爱的金钗,她生前曾说要传给儿媳的。
当初一一冒死潜入冰河底捡回来它,他便已认定一一便是自己的妻,在母亲墓前将亲自为一一戴上了它
手绳原是一对,是她亲自在集市上编的,她说这便是定情之物,千金都不换。
自己的遗失在了林中,她便抗下所有,谎称林中的是她的手绳,也因此被带往了囚狱司。
她说绳上的铃铛能让自己立马找到她
而如今,她不要了,她都不要了。
龙井心痛不已,撑在窗棂上的手用力紧握起来,手下摸到凹凸不平的痕迹来。
他拿过蜡烛,靠近那处的窗棂看了看,手中的蜡烛剧烈抖动起来。
他见着那处窗棂密密麻麻刻满了正字。先头的字较大,刻的痕迹也较浅。
往后字越来越小,刻的痕迹也越来越深
他记得柳一一曾跟他说过,一个正字代表五。
他慢慢数起正字的个数来。一,两,三,四三十八,三十九。三十九个正字,再加上三笔。
他又想起暗卫的禀报:“柳姑娘夜间会在窗边看着窗外,静坐良久,直至就寝。”
一一,你便是如此,日日在窗边盼我出现,又日日失望的一笔一笔刻下正字的吗
龙井整夜都伫立在窗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窗棂上的正字,直至东方天空露白,他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些颜色。
不可再如此颓废下去,从今日起,自己需更加励精图治。
要早日执掌大权,早日将一一接回来。
他眼神坚定,不再犹豫,将桌上的金钗和手绳收入怀中,大步走出门去。
柳一一自上了船,便进了船舱休息,一连几日都在榻上睡着。
太郎为她送来的饭菜总未怎么动。她不愿面对任何人,不愿面对即将要去往的地方。
这日深夜,柳一一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她起了身,推开门走上了甲板,向着船头走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只有在过道打瞌睡的侍卫。
听着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看着头顶浩瀚的星空,闻着空气中咸咸的气息,柳一一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有了许久没有的轻松。
她走到船头,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大海,忽然觉得这黑暗就像自己将来的生活,没有出路,没有光亮。
现在自己没有牵挂了,说不定向前轻轻一跳,就能回到自己来时地方了,可以见到爸妈,见到朋友,然后把这的事都忘了。
她缓缓向着船头的木栏杆爬了上去。
刚只爬上一阶,手臂便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拉住了,那手的主人开口说道:“柳姑娘,危险,请下来。”
柳一一转头看去,是太郎。
她叹了口气,自己方才在瞎想什么,跳下去估计只能喂鱼。
她又爬了下来,重新站回甲板上,嘴上寒暄道:“你怎么还未休息?”
太郎开口回答:“主上让卑职好生照顾柳姑娘,卑职不敢违命。”
说完,将手中的披风双手捧着递给柳一一。
柳一一笑了笑,不置可否,太郎对他确是异常忠心。
她抬手接过了太郎手中的披风,抖开披在了身上。
柳一一倚靠在栏杆上,对着太郎问道:“太郎,你和泽一是如何相识的?”
太郎略一沉吟,缓缓开口。
“主上对卑职有恩。卑职幼时家贫,无力承担田地赋税,家中众人皆要被抓去发卖。父母亲为了保护我反抗了一名侍从,被他当场斩杀。我趁那名武士不备,捡起地上的柴刀也砍断了他的脖子。”
“正要被击杀时,当时随父亲巡查领地的主上出言制止了众人,问我要不要跟在他身边当差,用来抵掉所欠赋税。我提出要好生安葬父母,主上也答应了。从那之后,我便一直跟着主上。”
柳一一皱眉听完,叹了口气,果然众生皆苦。
她轻轻开口:“抱歉让你想到不好的回忆。”
“无妨。”太郎平静回答。
柳一一想到龙井的温柔。
在这样等级森严的时代里,他从小就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泽一,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愿他不用背负太多,平安喜乐的过好每一日。”
太郎惊讶的转头看向柳一一,此时她正抬头看着漫天繁星。
她的面上有丝忧伤,却没有他以为的怨怼。
他本以为主上为了保护她而绝情待她,会让她怨恨愤怒,可她却似乎并不怨恨。
她定是爱极了主上罢。可惜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太郎轻叹了口气,看向柳一一的眼神也多了些敬佩,不禁想透露些主上的心意给她。
“柳姑娘,去了九洲好好生活。主上如今根基未稳,在这不能护你周全。待来日主上执掌大全,说不定你二人能再续前缘。”
她眼中并没有惊喜,只无奈笑了笑。
不论如何,他已娶妻,往后陪在他身边的不会是她。
太郎不再多言,只低声开口。
“柳姑娘,夜深了,此处风大,还是回船舱为好。”
柳一一收回目光,点点头,提步走回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