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人心不古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一一的身体日渐恢复起来。
在小桃的悉心照顾下，渐渐能行动如常了。只走不了太久，隔一段时间便要停下来歇息按摩一阵，恢复气力后再继续走。
双手也能抓握住日常起居用的物什了，只仍提不了重物，做不了细致活。
樱苑内见不到任何笺纸笔墨。
小桃按龙井所言，将昔日柳一一画过的画，写过的字也都好生收了起来，怕柳一一触景生情。
这日大暑，小桃听说市集来了些新鲜玩意，便对着柳一一软磨硬泡，要带她出门散心。
柳一一许久不曾出小院，她感觉颇不自在，却架不住身边兴致高昂的小桃。
小桃扶着柳一一走在主街上，周围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偶尔有甜蜜的情侣经过，柳一一总会晃神发呆。
不知是否是未全然恢复的缘故，纵是头顶烈日，只要一吹风，柳一一仍觉得身体各处关节都有寒意，双臂、双手和双腿更是刺痛难忍。
她坚持了一阵实在撑不住了，只得停下来用无力的双手搓揉着刺痛的部位。
小桃察觉到柳一一的异样，急忙为她按摩起来，边担心的问道：“姑娘，可是又疼了？”
柳一一蹙着眉，轻轻点了点头。
小桃向周围看了看，见到城内最大的酒楼，扶着柳一一向酒楼走去，边走边安慰道：“姑娘，我们去酒楼里休息一阵，酒楼凉爽无风，身子必然能舒服些。”
酒楼内热闹非常，满满当当的人群坐落在桌子周围。
酒楼正中有戏台子，舞者正在表演着歌舞。
舞台周围则满满堆着一圈巨大的冰块，想来因为天气炎热，众人都来楼内消遣玩乐了。
小桃找来小二要雅间，却被告知早已客满。
二人只好随着小二在大厅中找空桌，最后也只在戏台子旁和旁人共用一桌。
桌子靠近戏台，离冰块更是近，柳一一只觉得冰上的凉意只往身上钻，只得尽量离得远些，却是收效甚微。
小桃见柳一一难受不已，告知柳一一后便急急去后厨为柳一一寻热水和帕子了。
此时舞台上的歌舞表演恰好结束，大厅中众人喝彩了一阵，正安静等着下一个节目。
身旁共用桌子那人看清了柳一一，惊喜的大叫出来：“柳一一，你是柳一一。”
柳一一正在忍痛搓揉刺痛的手臂，许久未听别人叫她姓名，惊得一抬头，对上对方惊喜的脸。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向他们这一桌看来。
那人急急开口，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
“鄙人此前有幸见过柳姑娘作画，实在敬仰不已，一直想找机会向姑娘请教，却一直未得机会，不成想今日竟能见到姑娘。想请姑娘为鄙人画上一幅仙鹤祝寿图，作为父亲的寿礼。”
柳一一看着他真诚的脸，正欲开口婉拒，人群中却响起了戏谑的声音。
“公子是外乡人士吧？真是不赶巧。城中世人皆知，柳姑娘半年前因包庇罪犯，双手早在囚狱司中落下残疾，如今别说给公子作画，自己能用膳便不错了。”
那话语中听不出半分同情，而是明显的幸灾乐祸。
“别乱说，柳姑娘手虽然受了伤，这么久了应当恢复如常了，定然能画的。柳姑娘，画一个给大家伙好好看看。”
另一人不知从哪找来笺纸笔，快速将笺纸摊平在桌上，又急急将笔塞入柳一一右手里，一脸期待的模样。
柳一一也想知道自己的手究竟恢复得如何，苦于这么久以来小院竟找不到纸墨。
柳一一的心突突跳得厉害。
她稳住心神，用力将笔握住，饱蘸墨后将笔移到笺纸之上。
她像从前一般重重落笔，然后轻提笔锋，想要画出轻重不一的线条。
手指却使不上力气，全然靠着手臂的力量拖动着画笔移动。
她加重力道，放松力道，手指都未对画笔产生任何影响，仍是那条宽窄如一的线条。
她手指酸痛，渐渐颤抖起来，最后用左手都无法止住右手的抖动。
终于，在剧烈颤抖后，她右手握着的笔“啪嗒”一声落在画笺纸之上，留下一滩墨迹。
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眼大睁的盯着剧烈颤抖的右手，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她知道自己的双手需要时间恢复，她努力做着大夫让她做的康复训练，期待有朝一日能重新自信的握着画笔，像曾经一般想画什么，便画什么。
可是，现在却连画笔都握不住了？
刚拿来笺纸笔的那人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传闻不假，柳姑娘的手还真是废了，实在可惜。当年一幅画可是价格不菲，我家颇费了些钱财才买到姑娘两幅画。如今看来，我家那画买得还挺值。”
“就是，就是，如今她还能作什么画，老子随便画两下都要比她画得好，哈哈哈”
“包庇罪犯那么重的罪，只废她一双手脚，留了性命，已经算便宜她啦。”
“你还不知罢？从前她为了缠着副将大人，学那市井无赖对副将大人使神龙散，这才爬上副将大人的床，随后又死缠烂打的。好歹副将大人最终认清，把她给甩了。看她又是包庇罪犯，又是身有残疾的，被缠住可就没完没了了。”
“可不是嘛，也不看看副将大人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一介青楼出生，还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真可笑。”
周围嘲笑看戏的声音不断向柳一一袭来，柳一一只觉得声音刺耳，头脑发昏，逼得她透不过起来。
她对着最先求画的那人说了声：“抱歉”，便急急起身，想要快速离开此地。
双腿却因为长时间的寒凉刺痛使不上力道，还未迈出去两步，她便双腿一软，直直摔了下去。
也不知谁踩住了她的裙摆，摔倒的一瞬，“刺啦”一声，她背后的衣衫撕裂开来，整个后背裸露了出来。
肤若凝脂的皮肤上，有着长长短短的刀疤和星罗分布的烙痕，异常刺目。
伤口虽已愈合，但疤痕都高高隆起，料想当时伤势严重。
大厅中鸦雀无声，众人都盯着她背后的伤。
背部突如其来的寒凉，让柳一一忍不住扭过头去看，却看到自己赫然裸露的后背。
她顾不上摔倒的疼痛，反手去够撕裂的衣衫，试图盖住自己后背，倔强的眼底也渐渐湿润起来。
四周突的又哄堂大笑起来，没人扶起场中那位柔弱悲伤的女子。
“柳姑娘这是不仅双手残疾，双腿也残了吗？竟连个三岁小儿都不如了，哈哈哈”
“你懂什么。柳姑娘青楼出生，这是她专长的跪拜，知道吗，哈哈”
柳一一告诉自己忽略掉周围的声音，尝试着勉力支撑起来。
她一手拉着撕裂的衣衫，一手撑地，移动着双腿试图挣扎着起身，双腿却一点都不听使唤，如何也无法站起。
柳一一虽用尽力气，双腿却始终提不起力道，软软的瘫在地上。
她强忍泪水，绝望的闭上双眼，身体在地上蜷缩起来，抬手捂住耳朵，试图隔绝掉周遭不断涌来的谩骂和嘲笑。
小桃刚从后厨寻来热水和帕子，想着为柳一一热敷，却见着柳一一躺倒蜷缩在大厅正中，周围不是嘲笑，便是看好戏和嘲弄的神情。
她将水盆扔到一旁，急急跑过去护住柳一一，用手拉住她破损的衣衫，口中急急唤着姑娘。
柳一一听到小桃声音，急忙紧紧抓住她，嘴里哀求道：“小桃，小桃，带我离开这里。”
小桃强忍着泪点头，勉力搀着柳一一，却架不住柳一一不断下滑的身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那人快速来到二人身前，轻轻开口：“我来。”，便从小桃手里接过柳一一，用外衫将她身子裹住，轻轻抱起。
柳一一只觉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睁开眼，是鬼冢吉野。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引来他不紧不慢开口：“别动。”
柳一一轻声开口：“此举对大人名声无益，大人把我放下来，唤侍从扶我便好。”
鬼冢吉野简短回复了句：“在下不喜侍从服侍，也不在意坊间流言，无妨。”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向楼外走去，将身后好奇、疑惑、嘲笑的目光一一抛在身后。
走出楼外，鬼冢吉野才隐隐听到怀中人的小声抽泣声，心下生出无限怜惜，只紧了紧抱住她的手，并未出言劝解。
见着身旁小桃似要出声，他也冲她摇摇头。
三人径直快步回到小院。
进了柳一一屋内，鬼冢吉野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这才对上她泪光点点的双眼，轻声说道：“好生休息”，便起身打算离去。
“吉野大人。”
柳一一在身后叫住他，声音中有未止住的哽咽。
鬼冢吉野转过身静静看她，不明所以。
柳一一缓了缓神开口：“今日多谢鬼冢大人再次搭救，一一无以为报。此前听闻一一的画能入得了大人的眼，只是以后怕是无法为大人作画报答了。所幸之前留有几幅，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说完，又转头看向小桃：“小桃，去取那副都城全貌图给鬼冢大人。”
那幅画，自己曾经带着期许画了许久，原打算在那人升任副将之日亲手送给他，如今看来自是不必了。
鬼冢吉野连忙推却，口中有着惋惜可怜：“不必客气，在下愧不敢当。你的双手……本就是我命人毁的。”
“大人也是奉命行事，一一并无怨言。何况大人当日在囚狱司中对一一已是有所照拂，一一铭记于心。今日大人再次搭救，一一更是感激不尽，望大人不要推辞。”
柳一一冲着小桃抬抬头，示意她将手中画卷递给鬼冢吉野。
小桃有些许不舍，小声的怯怯开口：“姑娘，这是你最喜欢的一副，你花了几月才画完的……”
鬼冢吉野也再次出言推却。
柳一一却淡然一笑：“小桃，将画给大人吧。大人请一定收下，万勿推辞。”
鬼冢吉野不再推辞，将画接了过来，郑重开口：“多谢流姑娘美意，在下便不再推辞了。柳姑娘好生珍重，明日我再来瞧你。”
说完，鬼冢吉野又与小桃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去。
鬼冢吉野并未回府，而是折回了先前的酒楼，只因他在怀抱柳一一出酒楼之时，瞧见了副将府的马车，他需去求证那人当时是否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