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知
见着周围人群骚动，柳一一内心焦急不已，不能让人报官。
此前官兵正在搜查龙井，官兵来了他必有危险。
她咬咬唇，下定决心，快步走向龙井，轻声对他开口：“泽一，你先回小院”，说完将身上装着十金的钱袋塞到龙井手中。
龙井正欲拒绝，柳一一已转过身，朝那醉酒公子走了几步，跪倒在那人跟前:“公子息怒。此事因柳一一而起，柳一一向公子赔罪。还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和柳一一一般见识。”
那人心生畅快，伸手抬起柳一一下巴，得意笑了起来：“方才乖乖听话，便什么事也没有，偏要闹出这么大动静”。
突然，他脸上收了笑，抬起手臂在柳一一脸上狠劲一扇:“这一记是还你刚刚对本公子不敬。”
柳一一只觉得面上一疼，被扇的一侧耳朵一瞬听不见声响。
身后龙井正欲冲出制止，沈紫衣一记眼神，连忙让旁边的护院按住了他。
柳一一还没多做反应，那人反手又是一掌:“这一记是扇你满嘴谎言。”
随即又是几掌:“这一记是扇你以下犯上”，“这一记是扇你不知好歹”，“这一记是扇你对下人管教不严……”。
一番耳光下来，柳一一只觉得眼冒金星，双耳嗡嗡作响，嘴角有咸咸的液体溢出，嘴内也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龙井双手紧握成拳，眼神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心疼怜惜。
那人打累了，停下动作揉了揉手掌。
沈紫衣见状赶紧上前赔笑:“公子，莫生气了，气大伤身，跟个不长眼的小姑娘计较不值当。何不跟我们其他姑娘们饮酒作乐？今日您的一应花销都由我承担了，算是给您赔罪。”
那人一脸得意，复又弯下腰看着柳一一，挑衅的说道:“娼妓就是娼妓，对待宾客只能小心伺候，懂了吗”
柳一一内心翻了记超大的白眼，面上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忙低下头恭顺的说:“公子教训的是，多谢公子教诲。”
沈紫衣一行人带着那人离去，围观的众人也都四散开去了。
龙井急忙上前将柳一一扶起，长久的跪姿让她腿脚发麻，眼看就要摔倒，又被龙井伸出的手牢牢扶住。
他的双手冰凉，凉意透过衣衫渗在她的皮肤上。
他的声音有丝心疼：“你，你怎么样？”
柳一一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忍住双脸颊火辣辣的疼说道：“还好，先回小院吧。”
龙井扶着柳一一一路回到了小院，二人在樱花树下的石桌旁坐下。
此时柳一一的脸颊已经肿胀起来，生疼生疼。
龙井连忙打了盆凉水，将干净的帕子浸湿，小心的擦拭柳一一嘴角干涸的血渍。
随后又将帕子洗净，轻轻覆在柳一一肿胀的脸颊上。
手上动作无比轻柔，仿佛对着的是稀世珍宝。
他面色较寻常更加凝重，眉头紧锁，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一一试图打破恼人的平静:“泽一，我没事，别不开心。”
说完，忍着疼痛挤出笑容，却扯着脸上的伤疼痛不已。
龙井并未出声，手上动作未停，仍是反复浸湿帕子覆在柳一一脸颊上，减轻柳一一的疼痛。
“好了，不要生气。你刚也见着了，并不是我的错，是那人纠缠不休。”
龙井顿了顿，叹了口气才开口：“我并非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那混蛋如此欺侮你，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柳一一心情大好，想咧嘴微笑，脸上却疼得厉害，只好俏皮的说:“你在担心我？”
她的眼睛里晶亮晶亮的，满眼期许，是龙井见过最纯粹的光。
没有猜忌，没有怨怼，没有痛苦，没有埋怨，坦坦荡荡，星光点点。
龙井点点头，心下暗自决定。
今后必定竭尽所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任何伤害。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平静。
龙井起身开了门，原来是沈紫衣差人送来了伤药。
龙井转身时，柳一一瞧见了他背后隐隐的血痕，料想他必定是伤口裂开了，便去取了大夫留下的伤药，回到树下。
龙井送走来人，关好院门，快步折返到柳一一身边，要为柳一一的脸颊上药。
柳一一却摇摇头说：“泽一，我没事，待会上药便好。倒是你，伤口裂开了，得赶紧上药止血。”
龙井也摇头，回复得简单：“无妨。为你上完药，我自己来便好。你莫见着血了。”
柳一一坚持：“我没事的，你的伤口在流血，得赶紧止血。”
龙井只好妥协：“好，我先上药。将药给我，我自己来。”
柳一一摇摇头：“伤口在背上，你上不了药。我，我来替你上药吧。”
龙井见她如此坚持，轻叹一口气：“我是男子，你一个姑娘家为我上药不妥，传出去有损你的名声。”
柳一一笑了笑：“你方才也听到了，我并没有什么好名声，我也不在意这些。”
龙井想起方才醉酒那人的胡言，“你与你那小厮轿中寻欢之事，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念及此处，他心生怜惜起来，当时如若不是为了掩护自己躲过官兵追捕，她也不至如此。
龙井不再多言，背过身去，脱下衣衫，露出后背带血的绷带，轻轻开口：“那便有劳柳姑娘了。如若感觉身体不适，及时告知在下。”
柳一一点头，抬手轻轻将带血的纱布解开，露出微微裂开的伤口。
她不敢多看，将伤药轻轻洒在伤口上，惹得龙井身子忽地颤抖起来。
柳一一以为是伤药带来的疼痛，便俯下身去，轻轻吹拂起他的伤口。
龙井抖动并非是伤药带来的，只因为柳一一撒上伤药时，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的背上。
那暖暖的温度，柔柔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绪不宁，身子也不禁轻颤起来。
他静静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一阵阵热气，那是柳一一怕他疼了，一口一口轻呼在他背上的热气。
柳一一为龙井上完药，又用新纱布轻轻包裹住他的伤口。
龙井缓缓将衣衫穿好，这才转过身来，对上柳一一红肿的脸颊，轻轻开口：“多谢柳姑娘，现在我便为姑娘上药。”
他以指腹蘸取伤药后，轻轻涂抹在柳一一红肿的脸上。
柳一一只感觉冰冰凉凉，一时间舒服了许多，便微微抬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任由他的指腹微微划过脸颊。
龙井边为柳一一涂药，边轻轻开口：“你为何要向那人认错？”
柳一一低声回答：“不能让他报官”
龙井手下动作一顿，又轻柔将伤药轻轻涂在她红肿的脸颊上。
微风拂过，吹得樱花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的投在二人脸上，温暖，淡然。
傍晚时分，小桃买了满满一篮子菜回来，却见柳一一与龙井二人在樱花树下。
她提着菜，准备问问柳一一晚膳想吃什么，走近却见柳一一双颊肿胀，嘴角也破了皮。
小桃放下手中的菜，急急走下二人，急急对柳一一说道：“姑娘，你怎么了？”
柳一一见是小桃，冲她咧嘴一笑，却带到了脸颊和嘴角的伤，疼得“嘶”的一声皱起眉来。
龙井皱着眉开口：“慢些慢些。”
她缓了缓，冲龙井点点头，这才缓缓对小桃说：“没事，小桃，不要担心。在前院碰到个无赖，紫衣姐已经打发了。”
小桃仍是担心，关切地开口：“姑娘，日后见着那些公子哥还是顺着他们些，不然吃亏受罚的总是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小桃，我们晚上吃什么？”柳一一并不在意，急忙换了话题。
小桃听闻，急忙起身将菜篮子拿了过来，将篮中新鲜的鱼、肉和小菜一一展示给柳一一看。
柳一一看着篮子中的菜，熟练的开口：“我想吃做的清蒸鱼、肉丸汤，其它的你看想吃什么便做什么。”
小桃眼中有了期待，急急开口：“我将肉一半做肉丸汤，一半炒了如何？”
柳一一点点头：“好，好，你想怎么吃，便怎样做。”
“哦，对了，泽一想吃什么？”，柳一一转头看向龙井。
“皆可。”龙井回答得简单。
他第一次见如此相处的主仆。
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普通人家的家人一般，完全不同于他曾经的将军府。
从前他在将军府中，下人们对他又敬又怕，从不敢像这般与他随意讲话。
他与父母亲相处也是循着规矩、举止有礼，并不像此处一般随意。
小桃乐呵呵提了菜篮子去了膳房做菜，龙井则继续为柳一一的脸颊上药。
柳一一抬起头，看向头顶高大的樱花树，享受着从枝叶中透下来斑斑驳驳的阳光。
龙井静静看着她，心想着这个姑娘方才明明受了如此大的屈辱，此刻却云淡风轻起来，既不埋怨，也不憎恨，她的双眼始终明朗清澈。
他轻轻开口询问：“柳姑娘心里不怨，不恨么？”
柳一一转过头来冲他浅浅一笑，随即开口：“那人与我而言不值一提，本就被他欺侮了，又不能拿他怎样，可不想总被他影响，让自己受更大委屈了。”
龙井心下了然，惊叹于眼前姑娘的智慧，心里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小桃远远一句“开饭了”，柳一一便迅速收回目光，巴巴等在桌边，眼内闪亮闪亮的，充满期待的样子。
龙井觉得好笑，少见如此爱吃的姑娘。
想着小桃一人忙不开，柳一一便招呼龙井一同去膳房端菜取碗筷。
龙井在原地未动，只静静来了句：“圣人云‘君子远庖厨’。”
柳一一翻了个大白眼，忿忿不平说道：“圣人说的也不尽然对。为何君子要远庖厨？既然远了庖厨，便该坚定不吃，偏又吃女子做的饭菜。泽一你可不能被他们不妥的思想洗脑了。”
龙井正在思索柳姑娘嘴中的洗脑为何物。
柳一一已快步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向膳房走去。
龙井在柳一一身后，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
从前除了母亲，从未有女子敢如此大胆的拉自己的手。
他任由她拉着，感受自己手中她柔软的手。
膳房内简单整洁，只墙上张贴了几张不同食物的画作，让人食指大动，想来也是柳一一所画。
二人将小桃做好的菜端了出去，放在樱花树下的石桌上，又取了碗筷，三人这人陆续入座。
用膳过程中，小桃不断为柳一一夹菜，边夹边叮嘱柳一一多吃些。
柳一一也为小桃夹菜，又为龙井夹菜，这才满意的吃了起来。
龙井见柳一一为自己夹了菜，也替柳一一夹起菜来。
三人一顿膳吃得热闹异常，龙井也越来越喜爱这样的生活方式。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一一的脸很快痊愈。
大夫每日来为龙井的伤口换药。
换药时，柳一一便守在龙井的房门边。
听着大夫在屋里说伤口大好，不日即可痊愈，柳一一在屋外比屋内的龙井还开心。
龙井每日陪着柳一一作画送画。
柳一一作画时，龙井便在身侧为她磨墨，看她作画。
她会按买家的要求，有事以墨作画，有时以炭作画，有时又写以书法。
她作画时格外认真，仿佛周遭事物都不复存在了，只留她自己在纸上画着。
她双眼认真盯着笔下，认真而专注，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射着她的脸，那样专注的模样，令旁人不忍打扰。
实在有事需打断她时，她也不恼，只转过头来，笑着叫他的名字：“泽一，怎么了？”
原来她作画也并非易事，画一幅画需花费大量心血，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
她作画力求完美，只要有不满意的地方，一定要反复修改到满意位置。
如若不满意之处无法修改，她宁愿将画作废，也不愿将就着将画卖与他人，此时往往之前的心血全部白费了。
画到兴致处，完全三餐不顾，日夜不分，全身心扑在作画上。
非得龙井生气的拿过她的画笔，将她一顿教训，她才讪讪的暂时将作画放下。
龙井从前并不知晓，原来作画也会如此耗费精力。
柳一一只要长时间作画，必定头颈酸痛，严重时手臂甚至都不能抬高，晚上也疼得睡不安稳。
请来大夫诊治，也只说是作画时辰过长，交代每隔半个时辰需停下休息片刻。
因着柳一一作起画来便不管不顾，监督柳一一的责任便落到了龙井身上。
他便定会在半个时辰时打断她，强行将她拉出门外休息。
经过上次在前院的纷争，二人送画时便小心多了。
龙井会为柳一一戴上面纱，披上斗篷，将柳一一的脸和乌黑的卷发藏起，在她身边贴身护着她出入雅春楼。
转眼到了寒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柳一一并不畏寒，穿得不多却浑身暖和。
她喜爱看冬日里的景象，白雪飘飘是美，凄清寒冽是美，冰凌霜花也是美，都将被她作入画中。
这日，龙井照例陪着柳一一去送画。
二人来到集市边的一条河，河面早已结冰，只留下几个冰窟窿，供大家取水。
因着河流清冷，这处平日里一直都很清冷，今日竟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龙井护着柳一一，快速从人群中穿过，并不想在此处多逗留。
人群中的摊贩大声开口：“瞧一瞧，看一看嘞。前龙井将军夫人的饰物，精美绝伦。看一看嘞。”
龙井瞪大了双眼，双脚顿时定在原处，身侧的忘忧也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