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规矩
太医院里，药香袅袅。
轻语就躺在太医院的储药库里，旁边紧紧守着悲伤的柔儿，还有紧皱眉头的秦太医。
随着意识渐渐清醒，轻语愈发的酸软无力，也有说不出的窘迫。
虽说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分，但秦太医总归是个翩翩少年郎，而轻语却是及笄不久的女婵娟。
此刻，姑娘躺着，少年看着，这实在让人局促不安。
“秦太医大人……”
轻语想强强起身行礼，却被秦太医拦住。
“非常时期，无需礼数。”秦太医的笑容柔和，似乎看懂了她的的脸红，立即出语解释，“太医院里也有女医官，是女医为你涂抹的冻伤药。”
轻语悄悄在被子里动一动脚趾，觉得又痒又麻，说不出的难受。
“秦太医大人，我以后还能走路吗？”
“当然，再慢慢休养几日，你会一切如常。”秦太医的回答，瞬间让轻语和柔儿都安心了。
随后，秦太医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告诉轻语真相，“不过……寒气入髓，很难驱逐干净，以后若再受冻，会极难调理。”
尽管这句话说的很隐晦，轻语也瞬间懂了。
寒气既然入了髓，必定也伤及了五脏六腑，自己注定是个短命之人。
也许还能再活三年，五年，十年？
谁知道呢
秦太医看望过了轻语，说了一些叮嘱的言词，给了一些调理生息的办法，然后退出这间房，将安静还给了她们。
柔而将早已倒好的温水递到轻语手上，看着起死回生的姐妹，未语先泪。
轻语捧着水杯，低眉苦涩半分，随后打趣的一笑，“柔儿，你的眼睛丑死了。”
这些日子的眼泪已流的太多了，能在人世间再度重逢，应该破涕为笑才最应景。
柔儿接了轻语的笑话，勉强的笑一笑，“你一躺十几天，我守了你十几天，睁眼就说人家丑，良心不会痛吗？”
“怎么，我居然睡了十几天？”轻语有一些惊诧，随后感动的轻轻摇一摇柔儿的手，“辛苦柔儿姐姐了。”
“真无聊，都喊我姐姐了，还说假惺惺的话。”柔儿喂着轻语喝水，眉宇间流露出一些后怕，微微感慨着，“如果没有秦郎中，恐怕我们姐妹就得黄泉作伴了。”
“我也很奇怪呢。”轻语问出心底的疑惑，“我怎么会躺在这里，你怎么会陪着我？”
这的确应该奇怪，按惯例说，若有冤死的宫女，随便附上一纸唁文，从南小门抬出去就行了，怎么会留在太医院里得到救治？
而且，顾掌事和梨芳视柔儿为眼中盯和肉中刺，又怎会允许柔儿陪在自己身旁？
“因为秦郎中发脾气了。”柔儿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轻语不知道的过往。
冽冽风雪下，轻语晕死在回往甘露阁的路径上。
御膳房的人急忙将你抬进一间房里，并呈报给了督事大人。
六阁掌事都到齐了，甘露阁的顾掌事认领了轻语。
那时的你，只有一丝游息尚存，在堪堪危命的边缘。
顾掌事想将事情压下来，并没有呈报太医院，想任由你死去。
然而纸包不住火，消息却传回了甘露阁。
当柔儿听到噩耗的时候，消息已经传歪了模样，都说轻语已死。
柔儿瞬间晕厥，随后醒过来，立即提了一把刀，要找梨芳和顾掌事拼命，却被师傅们抢去刀，生生拦住了。
有一个师傅偷偷去探望了轻语，回来告诉柔儿，“轻语还有一口气，没有死透，你要真想救活轻语，赶紧去太医院求太医救命。”
柔儿跪求了师傅们，然后在所有师傅们的帮助下，逃出了御膳房，奔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门前有御林侍卫看守，不会任由一个哭闹的小宫娥随意闯入。
情急之下，柔儿不得已跪下，不断的磕头，也撒了谎，“我是秦太医的同乡，求求大人通报一声，御膳房里要出人命了！”
看到柔儿哭得撕心裂肺，也听到要出人命这回事，而且点了秦太医的名字，御林卫也不敢怠慢了。
等了几口茶的时间，柔儿终于见到了秦太医匆匆而出，急忙跪爬过去，苦苦哀求着，“求求大人，救救轻语吧，轻语快要死了。”
“轻语快要死了？”秦太医顿时脸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有人快要死了，太医院怎么没收到呈报？”
秦太医狠狠跺着脚，立即跑向御膳房，柔儿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
到了御膳房门前，秦太医亮了官牒，问出了轻语所在，急忙过去探望。
孤零零的房间里，躺着孤零零的轻语，面庞已经青紫，冷得像一块冰。
芳华少女，竟然如此凄苦，谁见了会不心碎？
秦太医探过轻语的鼻息和脉搏，立即打发围观的人去端来热水，同时写了一纸呈文，托人送到太医院。
在给轻语搓手搓脚的时候，御膳房督事和顾掌事抢了进来。
顾掌事有些犹豫的试探秦太医，“救的活吗？”
秦太医转头怒目相对，责问御膳房督事，“有人将死，御膳房为什么不呈报？”
督事瞪一眼顾掌事，堪堪给了一句解释，“天气骤冷，小宫女受了风寒，原本以为喝几碗姜汤就能好，所以没敢劳碌太医院。”
“人都紫成茄子了，你管这叫风寒？”秦太医不敢相信的看着督事，怒气无处发泄，“出去！我要给病患疗伤！”
督事深深叹一口气，转身离开房间。
顾掌事慢慢凑过去，轻轻在秦太医耳边说着小话，“一个罪臣之女，不值得大人熬费心神……”
说话的时候，顾掌事悄悄将藏在袖子里的金条塞进秦太医手里，脸上隐晦的一笑。
秦太医撒了手，任由金条落在地上，目色里饱含冷冷怒气，“出去！”
顾掌事暗自叹息，捡起了金条，顿足离去。
太医院接到了秦太医的呈文，立即派了人下来查看。
轻语的面色虽然渐渐由青紫转为苍白，却始终只有一丝游息而已。
会诊的太医验看以后，对秦太医微微叹息，“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命数和造化了。”
秦太医深深锁着眉头，和会诊太医商量过，“如果运回太医院，蒸一些药雾拔走寒霜，或许有救。”
“也许吧。”会诊太医微微点头，又为难的反问秦太医，“可是……太医院从来没有留诊病患的先例，连娘娘和公主都不曾有过，更何况是一个小宫娥？”
秦太医默默无声，看一眼凄苦的轻语，心里翻腾着苦涩。
会诊太医离去了，秦太医弄了满堂冒着蒸蒸热气的温水，希望能唤醒轻语的一丝尚存。
在这期间，秦太医用官威压住顾掌事，调用了柔儿守在床榻前。
秦太医让柔儿时时搓热轻语的脚心，自己则守在屋外徘徊。
到了夜半寂静时，柔儿突然冲出屋外，哭着求向秦太医，“轻语的额头起霜了……”
秦太医冲进屋里，探向轻语的额头，触到了比冰还冷的霜气。
“你不要怕，这是寒气外散，正在好转。”秦太医立即安慰了柔儿，随后切切叮嘱道：“你继续搓热她的的脚心，不许任何人进这间房，如果有人硬闯，就提我的名字。”
见到秦太医转身欲要离去，柔儿惊恐的扯住秦太医的袖子，一双泪眼婆娑，“秦郎中，你要走吗？”
“我很快就回来！”秦太医目色坚定的向柔儿承诺，“你等着我！”
秦太医出了御膳房，直接奔回太医院。
在奔跑的路上，秦太医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拼尽全力，救下轻语。
守在门外的几个瞬间，冷风吹醒了秦郎中学医的初心。
医者仁心，众生平等。
我不管轻语是不是娘娘和公主，亦不在乎轻语是不是罪臣之女。
这是一条来之不易的性命，既然决心投身医道，就该抛却一切荣华，只顾治病救人。
秦太医回了太医院，亲自动手腾挪了储药库的一个角落，为轻语准备好了养伤之地。
然后，带着太医院的两个轧药小徒，携着一腔正气，回到了御膳房。
当顾掌事听说秦太医要连夜带走轻语的时候，后脖梗子隐隐发凉，立即踩上鞋子跑过来拦阻。
虽然不敢和秦太医硬顶，却也能说着宫里的规矩，“宫里的太医都是问诊的，并没有收诊的，大人这样带走御膳房的人，恐怕不合规矩吧？”
秦太医盯着顾掌事的眼睛，阴冷的一笑，“我告诉你什么是规矩，此刻我如果带不走轻语，下个月太医院临巡，你必染流疫！”
规矩有两种，一种是写在明面上的，一种是藏在心里的。
秦太医说的规矩，就是藏在心里的规矩，这是更可怕的规矩。
顾掌事瞬间脸色苍白，如果秦太医硬要整治谁，并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需要一纸医鉴，就能毁掉顾掌事在御膳房里苦心经营的数多年。
除了要带走轻语，秦太医还冷冷问了顾掌事另一件事，“太医院的女医官人手不足，我要将柔儿也借走，顾掌事借不借？”
借不借？
这不是商量，而是威胁。
真是天道有轮回，总是威胁别人的顾掌事，此刻也尝到了无力反抗的滋味。
冷冷目色之下，顾掌事只能顺从的点点头。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柔儿守着轻语离去，徒留一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