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3.26】

    林可说：“哦哦。”她还没有过去，就能感受到那种冰冷，其实在海底应该是很冷，林可格外感受强烈些。因为她的血是红和热的，无论到哪里都顽强地抗争着环境。在寒冷的海底，她要耗费更多能量。林可觉得这些天多吃的鱼肉都烧在这儿了。

    不要说冰箱，冰窖都可以了。人鱼先生侧头看着她，幽光下泛青的面孔绮丽而魔魅。林可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看行不行，她不由有点受宠若惊。犹豫地说：“看起来是可以的，可是，”她想了想：“人鱼先生，你说过它在岸上很快就会蒸发掉。”这样的话，千辛万苦跑到三百米海底来拿，性价比也没有很高。归根到底，这只是一次说不好的试验而已，能不能行还不一定呢。但人鱼先生点点头，神情沉着，没有一点在意。

    “我有办法储存。”他说：“只是数量太少，之前才没有试。”

    林可的眼睛也亮起来，她就说么，人鱼先生这么可靠。人鱼先生没有废话。“离开点。”

    奥德修斯让女孩游开，他要取一些液体出来。它很冷，那种寒气仿佛随着光线扩散，如果贸然接近容易被冻伤，就算是天生水元素亲和，受到大海眷顾的人鱼也不能幸免。人鱼们通常不碰这里，而奥德修斯之所以试过，是想过用它保鲜，但他发现液体到岸上就会很快蒸发，胶藻丛很少也不能肆意取用，最后也就放弃。

    不过这次他知道鱼胶需要的数量，他可以做到。如果能用，带一些回去放在洞穴里也就足够。他取出匕首，稍微游近，在一根饱满的枝丫根部横过锋刃稍蹭。胶藻被蹭到的地方几乎静止。奥德修斯很小心以防事故，匕首是他自己做的，用一种深海矿脉处才会出现的贝壳，它吸收了乌钢元素，沉重锋利。胶藻立刻裂开了一道口子，透蓝的液体涌出来。早已准备好的奥德修斯用气泡将它接住。

    他等了几秒，看液体在气泡中逐渐充盈。不能太满，因为气泡没法笼罩胶藻顶部，会有裂隙让液体溢出。他回头示意女孩：“去折一支成熟的胶藻来。”

    “啊……好。”林可有点愣住，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活，但这么一想又很开心雀跃。人鱼先生渊渟岳峙，哪怕能帮他一个小忙都让她万分有成就感。她赶快游去前面找根饱满的枝丫，选好了下手。林可没觉得自己用力，但扑哧一声，断枝已经在她手里摇晃，没凝固的胶对着前方像高压水枪一样喷出来。

    “啊！”林可吓得后退，她没想到胶藻这么脆，但是是海底压力太大了，稍微有个破口撕裂就非常快。她没控制好方向，被冲到胶体区域里去。林可那一瞬间满脑子都是人鱼先生在海藻旁边面无表情地等待她的身影，她手忙脚乱地爬游出来，简直狼狈又羞耻。

    看一眼手上的枝丫，已经软了，还在噗噗挤胶，水里四处飘满荧光。她讷讷游到人鱼先生身边，还好他没有说什么。他伸出手，林可没有意识到，只是将胶藻往他手上递。人鱼先生的手她很少直视，这样摊开时，她能看见他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鳞光。

    人鱼先生的手也很美，她忍不住有点走神。那是一种非人的美，指缝有透明微闪的蹼，手心白如玉石，指甲是微尖的淡青色，是他的血色。然后那只手向前一点，拉住她的手腕。

    林可愣住，整个人都有点发抖。人鱼先生的力气在水流里传过来。他开始微顿，但还是将她的手扶着，往那根幼胶藻的枝条上按。她手上都是胶，蹭一下，就和枝条黏在一起。但还没有黏得太牢实。人鱼先生的手也和她的粘在一起了，在林可感到透入骨髓的寒冷之前，他已经很快地将她的手向外拉，用匕首将枝丫与手之间的胶质割开。

    “好了。”人鱼先生的声音仍然淡漠，和他的手、和他的温度一样。林可扶着手，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他们靠得这么近，可是和林可的常识不一样，没有呼吸，也没有体温。除了眼睛意识到与人鱼先生贴近以外，一切好像都不真实。人鱼先生皱着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们的手连在一起，他的头发和尾巴在她身下随着水流飘荡。他问：“冷吗？”

    奥德修斯有点不悦，不知道女孩是不是吓傻了，但确实是他忘记叮嘱。她明显对海水陌生，他应该想到她不知道在深海里怎么工作。女孩的手和他想象的一样，软而细小，但竟然会这么不一样，在这样深和寒冷的水底，她的皮肤滚烫得像火一样。奥德修斯不知道这样是否会对她造成伤害，他不知道她下水时竟然是热的。奥德修斯知道女孩是红血，他只是没想过红血除了可能是混血以外可能还意味着什么。

    他心里扫过一丝忧虑。大海很寒冷，哪怕是上层海水，在白天时的温度也很难与海面和陆地相比。那么热的海族会怎么样？他从没见过热的海族，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女孩很少下水，可奥德修斯将她拉到这么深的海底。他回神要自己不再想，已经来了，就动作快点吧。他说：“忍着点。”他举起手，迅速用匕首将连在他们皮肤之间的胶质割断。

    他动作已经很快，但女孩的手仍然结上了冰晶，冰晶再化水，顺着她的手腕飞起，在海水中消融。她还没看见，傻乎乎又担忧地看着他。“人鱼先生，你的手结冰了。”

    奥德修斯说：“我的不重。”

    只是一点冰屑，女孩的才重。但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要不是他将她的手拉开，她还傻乎乎地停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的手会被冻坏吗？光盯着他担心。还有身上的胶质，没有及时处理干净，她可能会被堵住脸。就奥德修斯所观察，女孩没有腮。所以她换气小，游得慢，鼻子被堵住，她就会直接窒息。

    奥德修斯冷冷地说：“去那里坐着。”

    林可相当羞愧，她感觉自己给人鱼先生添了大麻烦，只能讪讪躲到一边坐着，看人鱼先生收集蓝液。她一边看还一边抠着身上的胶，想着怪不得人鱼先生说用它来治疗骨折。胶凝固得非常快，在海水压力的作用下紧紧吸附在手腕上。林可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一个不小心用了力，海水中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她被那块负压绷开的胶体撞了一个跟头。

    “啊啊！”林可惨叫，好悬没撞到头。这里很狭窄，海水翻卷，人鱼先生拦住了她的动作，气泡圈着她，把她稳稳放在一边的石头上，还弹性十足，蹦了三蹦。林可越发羞愧了，觉得自己全身的荧光就像吊上耻辱柱。她小声说：“对不起人鱼先生……”都快哭了，人鱼先生看她的那一眼蒙着隔水膜的金色，说不好在冰冷里是不是混杂着一些无奈。

    “不要乱动。”奥德修斯无奈地说，幼鱼真是不怕死，还以为自己在乖巧帮忙。“上岸后，我给你弄。”

    奥德修斯没打算拿很多，试验的一些就可以。找几个贝壳来，把椰子放在里面，蓝液倒进去。他估算着量，两个头大的气泡绰绰有余，就是蒸发快，需要替换。幼鱼在后面颤巍巍地说：“人鱼先生，这个胶可不可以和冰水一起包椰子？如果是木头的话两层胶中间灌水，应该也可以用。”

    奥德修斯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个没想过的思路，但人鱼能操纵水，这个办法完全可以。他第一时间是想到如果从前自己想到至少可以延缓一下……但无论如何，什么时候知道都不算晚。他回头看了眼幼鱼，她睁着眼睛小心期待又振奋地看着他，显然也对自己神来一笔很开心，一心一意想挨夸。奥德修斯在心里叹了口气。

    有了好办法，他也高兴。不过他还是淡淡地说：“可以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可捂着嘴嘿嘿笑了，虽然人鱼先生没有表情，但是她还是知道他在夸她。

    她心情放松下来，坐在那里看人鱼先生灌气泡。也很快，就两个气泡，给胶藻包扎一下，再采两根成熟枝丫。并不费多少时间。所以人鱼先生才带她来。人鱼先生处理好气泡，好像用一个漩涡不停地盖住，它们就发不出光来，变成普普通通的一个气泡。

    他回过身来，林可就知道要走，自动从石头上跳下来。她很小心，所以她的那个气泡只在原地蹦两蹦，就被人鱼先生招过来。

    她看人鱼先生左手右手好几个气泡，还要将她的气泡也遮住，太辛苦了。可是不遮住又不行，夜晚的深海中散发光芒，很容易招来麻烦。“人鱼先生，你可以放我出来，我跟着你。”人鱼先生看着她，显然是不相信，微微皱眉。“上去很危险。”林可就差没赌咒发誓：“我会听你的话的！”心里暖得差点哭出来，人鱼先生关心她呢。她说：“我知道，上去的时候我们要慢一点是不是。”林可有去上潜水课，以防万一。上升时太快会有潜水病的，她知道。

    人鱼先生点点头，没有表情，但从气泡里蹦出来的林可又忍不住咧嘴笑了。“人鱼先生，”金色眼睛朝她望过来，林可说：“我看不见很怕，拉你的手可不可以？”人鱼先生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可能是不相信她怎么这么能得寸进尺。林可小心翼翼地握住他一根手指。

    好冷，她觉得对比起来自己好热，可是就好像冰冷能让人冷静一样，只要接近人鱼先生，冰冷就意味着安心。人鱼先生回过头去，他们拐过一个弯，完全地陷入黑暗。林可吸了口气，手紧了紧，人鱼先生反手握住她，很稳也很冷。林可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抖，人鱼先生没有放开她。她能感觉到手掌上还有鳞片的触感，水流裹挟他们，开始上升。

    林可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也许是速度慢了，有心理准备了，又或者是和下来时完全不同。她知道自己会永远记住这个感觉。如果……如果以后回到城市里，哪怕脑子里再住回可怕的妖魔林可。林可独自一个人咬牙坚持了二十年，而她会永远记住，在黑暗中，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声音，环绕在她周围。也许深海里根本就没有声音，因为太过寂静，声音才无处不在。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细微的水流压过耳鼓，与心跳共鸣。她说：“……人鱼先生。”黑暗中没有人回答她。她知道人鱼先生在听。她小声说：“谢谢你。”

    然后她突然发现，他们身后的石壁上，突然亮起数道血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