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3.27】

    林可一瞬间凝滞住。那种目光和袭击简直是她内心最深处的噩梦。她喊：“人鱼先生！”但她面前晃动着抬起头来的，是双眼发亮的自己与穷奇，狞笑与咆哮。

    她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自己扑过去，用力将红眼睛踹开。有东西撞在石头上，更多凶猛的东西撞破气泡，撞在自己身上，如同抽打的鞭。四周无依，皆是黑暗，她在深渊中，被死亡的洪流淹没。这比噩梦还要真实，林可发着抖，她就知道，是妖魔林可回来了，等在这里，一直等待的断头台的斧子终于落下来。林可也想过如果分开，妖魔林可找到她会怎么样，会被吃掉，毫无疑问。那也没所谓，她早就做好觉悟了……

    只有那一道光撞破她的梦境。人鱼先生淡漠的面孔在她面前，四周都是散乱的幽蓝，将他飞舞的头发照得呼吸闪烁。林可突然醒过来。对了，人鱼先生。她在海里，她和他在一起。他们在哪里？他好像对她说过话。但她的脑子里另一部分的声音仍然在说是妖魔林可，妖魔，血肉横飞，吃掉，妖魔，疯狂的大笑。可是人鱼先生是个好妖魔，无论如何，他不该遭到这个对待。

    这种冲动仍然占据了上风，将深海压过，林可喊：“……”而她的腰被一道水流卷住，向下急坠。巨大的压力将红眼睛向上推去，整个狭窄洞壁像抽空了空气的袋子，轰地一声！

    林可什么也听不见，她飘在水中，像飘在云上。哪怕是看不见的黑暗也能感到撼动，洪水震荡，将他们向下推。冰冷的力道拉住了她，他们落回洞底，双脚压到地面的一瞬间，连沙子也无声。红眼睛向下追来。气泡早已经破裂了，无数幽光带着扩散开的寒冷向上浮去，她听见身边有人张口，古老的韵律刮进耳膜，水刃如墙，向上压去。

    林可又看不见了，是他们在退入幽暗，红眼睛和蓝色和旋涡都远去，在无边寂静后，身后又陷入安宁冰冷的蓝光里，是胶藻丛，他们还在这里，好像不曾离开。林可被他安置坐在石头上，人鱼先生看着外面，她看着他，他的头发在水中飞舞，好像仍然在战斗。过一会儿，他才回头来看她。

    他的神情仍然冰冷，低下头颅的姿态高贵又遥远，如同那个夜晚，如同神祇在她面前垂首。林可苦笑着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她说：“……人鱼先生。”

    人鱼先生没有说话。哪怕林可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如果人鱼先生不放心我，我可以走的。”

    林可也低下头，看着地面。她再蠢也知道之前的幻境不是无由来的。她听到了声音，只是以为自己没听到。她被拖入梦中，看见自己最害怕的情景。她真是个蠢货，以为妖魔林可在这里，还以为他们要把人鱼先生吃掉。她甚至不知道红眼睛是不是真的，只要想到她在那个黑暗里对人鱼先生说了“谢谢你”，她就觉得自己蠢得绝无仅有。

    “抱歉。”人鱼先生说：“我误会了你。”

    林可抬起头的时候甚至很意外自己没有哭。她不知道人鱼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人鱼先生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可是她好难受。“如果人鱼先生不放心我，”她认真又茫然地重申：“我可以走的。”

    奥德修斯有些不知所措。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做，趁女孩上升害怕时，再次放出声音，控制她的感官。他只是想再确认一次女孩是否无害，他不知道她看到什么，幼鱼视死如归地撞进魔物群中，发着抖停在那里不动，还喊着让他快走。那一瞬间，奥德修斯的确感到震撼。她看起来那么害怕，却豁出去地保护他。现在她对他说出这种话，奥德修斯并不意外。如果没有突然出现的魔物群，她本来根本不会发现。

    海那么深，那么暗，上升的速度那么慢，原本只是因为看不见而出现的一点点幻觉，奥德修斯是没打算太吓唬她的。

    他觉得没什么可说，想了想游开去。幼鱼委屈地坐在石头上看他。奥德修斯专心挑了一根未成熟的胶藻枝丫，用匕首割了，拿过来。“伸手。”幼鱼顺着他的目光，愕然看到自己的胳膊。

    “我在流血！”她说。

    她连自己受伤了都不晓得。奥德修斯无奈。深海压力太大，伤口暴露不出，一点点细细的血流氤氲在水中，他掀动水流将它卷走。他拉住她的手：“忍着点。”他将她的血挤出来，然后才挤出蓝液，轻轻盖在她伤口上，让它结冰。“之后出去，我给你上药。”幼鱼惊呆的看着自己的衣服，到处是破口，皮肤上满是红痕，经过这一段时间，反应过来，开始肿胀。她开始慌张，手足无措。“刚刚，刚刚被攻击不是梦？”

    “不是。”奥德修斯一边找剩余的血口一边说。

    她看起来要哭了。奥德修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误会。”他说：“除了红眼睛以外，其他的确都是我让你看见的幻觉。”

    林可茫然地看着人鱼先生，她现在都不晓得自己是委屈好还是慌张好。事情变化太快，她反应不过来。人鱼先生仍然一如既往地沉着，他能控制水，所以不用看她衣服也能知道血口在哪里，都找过以后就把她身上的肿胀也冰一遍。客观地说林可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个冰人，半边身体都是麻痹的，重得没法动。伤口这才痛起来，肿胀得一跳一跳，但因为冰着，不那么痛，舒服多了。林可憋着道不出谢，人鱼先生看了她一会儿：“你需要休息，靠着吧。”将她扶着，靠在身后的石壁上。

    他直起身来才说：“很抱歉，我有我的职责，必须确认你是否无害。”顿了顿：“如果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可以告诉我。”

    林可特别委屈，说得这好像理直气壮一样。水中静止了一会儿，人鱼先生等不到她的话，便说：“我去外面看看。”朝她点点头，便神情严肃地执着匕首游开。林可这才能听见在海水中还能回响不停的震动，想起刚刚那群红眼睛可怕地涌上来淹没她的样子她都忍不住哆嗦。过一会儿，人鱼先生回来了，林可突然闻到他身上有细微的腥气。

    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是血味吗？”

    “不是我的。”人鱼先生说：“它们撕碎了一条鲨鱼。”他看起来倒没什么，林可特别唾弃自己的忍不住。刚刚跳过一坑，这还上赶着送。但人鱼先生一点儿异样都没有，似乎仍然是原来的相处，她问他便答。

    “……这里也有鲨鱼？”

    “有些沙化的石头里会藏着一些。大约是没有注意，闻到血味，跑了出来。”

    奥德修斯抬头看了看上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看不到天色。上头是石头，耳鳍微动，能感到上方的动静逐渐消失。他们躲起来了，魔物找不到他们，又被鲨鱼吸引，应该是离开了，只是还不能掉以轻心，现在也不能走。他心里仍然警醒。真的有魔物朝这边来，竟然躲在这么深的地方。如果阿瑟说的是真的，那个操控的人就在附近。

    他又看了眼半身冰蓝的幼鱼，心思回过来，叹了口气。伤口很小，她应该不至于被魔物传染，不会生病。不管怎样是他的错，他会照顾到她伤口痊愈的。他说：“我们暂时不能离开，你受了伤，就在这里睡觉吧，休息一会。”幼鱼别别扭扭，看着他不说话。奥德修斯知道女孩儿的毛病，美狄亚也是这样。他将她身下的水流卷起来，托着她送到胶藻下。

    有气泡垫着，她可以睡在胶藻丛里，弹性很好，比石头舒服得多。奥德修斯悬浮在胶藻丛上方看着，确认从甬道那边游进来第一时间也不会发现女孩。他又弄了一些水蒙住气泡，让光线更黯淡。等他游开在胶藻丛旁边时女孩的声音传出来。

    “刚刚那个是什么？”

    从刚才起，幼鱼一声人鱼先生也不叫了。奥德修斯觉得自己的温声像美狄亚小时候他给她讲故事。“是魔物。”

    “……魔物是什么？是妖魔吗？”

    妖魔是没听过的说法，也许是某个种族的方言。红眼睛是很明显的特征，幼鱼不知道吗？奥德修斯只是掠过一丝想法，旋即又隐下。“红眼睛的这种就是。狂化的怪物。”他说：“下次看到红眼睛，别冲上去。”有很多丧命、传染、魔化的想法，在嘴边打了转，最后还是说：“会受伤的。”

    他看不到水球里，也并没有看。过了一会儿幼鱼的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回岛上我要吃鱼，要吃多少吃多少。”

    奥德修斯无奈地算了算自己的份额。他是大祭司，但并没有什么优待，他每天能分到的鱼和族人们一样，一天两条。他知道幼鱼不知道混了什么血，食量的确很大，这些天做鱼冻，她都是偷偷蹭剩下的鱼肉吃。当初他的一天两条，确实令她很难受。这样看来只能去海里捉了。

    “一天给你十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