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从“我们”的等待,变成了她一个人的挣扎
对着连身份都不敢表明的坟包,墨清桓直接跪下,稚嫩的孩子双眼通红,小脸上早已是断不掉的泪水。
“爹……娘……”
只有亲眼看到掩埋的过程,才能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最亲近的人,而为了保证墨家人死后的安宁,援军刻意没有按照正常的顺序和规矩进行掩埋。
这样万一红烛岭丧心病狂的想要挖坟鞭尸,也能尽可能的逃过一劫。
所以墨清桓对着最不起眼的坟包哭喊爹娘,他被告知死都不能说出身世,可新的家人能带他回家,他应该可以放肆一些吧。
孩子可以放肆,他能对着爹娘和祖父祖母的坟包哭泣,墨云芷却只能徒劳的站在那里。
如果不是墨清桓,她连自己的爹娘在哪里都找不到。
她缓缓的蹲下,揽住跪在地上哭得时不时抽两下的孩子,并没有出声安慰。
“王妃……”墨清桓握住她的衣袖,“这……这是我爹……这是我娘……”
在亲生爹娘面前,他实在叫不出“母亲”的称呼,墨云芷也不想他在兄嫂面前唤自己母亲。
怀里的孩子颤巍巍的指着,他又伸手指向远处。
“那是祖父和祖母……”
“这里是桓儿的家……这些里是……桓儿的家人……”
孩子哭得厉害,以至于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
其实以他的年龄也无法说出太多有实际内容的话,所以只是哭着说这是他的家,这些是他的家人。
他的爹爹的和娘亲,他的祖父和祖母,还有一众叔叔伯伯和姨姨,都是爹爹和姑姑的师兄弟和师姐妹。
墨清桓哭得跪不住,最后瘫倒在墨云芷的怀里,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裳。
整个过程墨云芷都没有说话,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抱着孩子,然后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脊背。
夏日烈阳下,她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浑身上下连血都是冷的。
秦朔就站在不远处,清楚的看到那瘦削的身影,看到墨云芷笔直的腰背,仿佛如果弯下一丝弧度,便折了脊梁。
程玉华在秦朔身边,轻叹一声。
“桓儿是……”
“是。”
程玉华本就猜出墨清桓是墨家子孙,只是不清楚他具体的身份以及和墨云芷的关系,现在自然是清楚了。
墨家大少爷墨云逸的儿子,也是墨云芷的亲生侄儿。
墨家如今只剩下这两人了,甚至血脉上讲,只有墨清桓一个了。
墨云芷已经不是墨云芷,她身上是萧依依的血。
“可是桓儿找了爹娘和祖父祖母,却未曾提及姑姑。”
程玉华轻声说,秦朔脸色也沉了下来,红烛岭的畜生丧心病狂,有些事情连想都不敢想。
而那边墨清桓哭得没力气,慢慢由大哭变成小声啜泣,墨云芷则是抱着他,问出了唯一的问题。
“桓儿之前说过,还有个姑姑。”墨云芷轻声问,“姑姑在哪里?”
“姑姑……”墨清桓抽抽搭搭的继续哭,“姑姑不见了……没有姑姑……”
眼泪又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桓儿得救后,就找不到姑姑了……这里没有姑姑……”
墨云芷身上最后一丝温度都被抽走,预想中最差的结果就是如此。
原来她死后,连尸首都没有。
原来连最简单的入土为安,都是穷极的奢望。
空旷的坟场,墨清桓的声音虽然并不能传的很远,但秦朔和程玉华是能听清楚的。
“玉华,麻烦。”
秦朔有些咬牙切齿,这种时候程玉华自然不会玩笑。
他拍了拍秦朔的肩膀,几步上前从墨云芷手中把哭个不停的墨清桓抱过来,然后不熟练的拍着哄着,同时将已经哭得说不出什么的孩子带远了些。
秦朔则是扶住了墨云芷的肩膀,他并不敢在她没有同意之时主动抱她。
“只只,没人了,你可以……”
“我其实早就有预料。”墨云芷的声音发哑,“即便是掩埋在这里的,也没有全尸。”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不管是自身还是这具身子都是武艺高超,此时却连蹲下再站起都要踉跄两下。
秦朔赶紧扶住她的手臂,然后顺着她到墨庄主和南夫人的坟包。
“爹,娘。”
在墨清桓被抱远后,她才能跪在坟包前,低声唤出这个称呼。
墨云芷伸手拂过坟包上的浮土,距离藏剑山庄灭门已经过去四个多月,恐怕土下的尸体早已一堆白骨。
“对不起,我没能撑下去。”
她到底没能撑到朝廷的援兵,没能守住藏剑山庄,甚至就连如今的存在,都是偷了别人的身子和身份,活在另一个名字之下。
浮土将墨云芷的手指染上灰尘,她收回手怔然的看着,秦朔则是掏出手帕,小心的帮她擦着。
墨云芷看向那手帕,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但她现在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红烛岭有动作的时候,我爹就知道不对,一早就写无数封信,分别让人送到京城。”
墨云芷撑着腿想要站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蹲得时间长还是别的原因,总之双腿一阵无力,便跌坐在了地上,
秦朔眼疾手快的扶住墨云芷,扯了自己的衣摆,给她垫在身下,然后也不计形象的陪她坐下。
“那时候我爹说,拼尽全力的跑去京城,或许两三日就能到,而镇卫司里有一批人是最擅长行进的急行军,加急的情况下,最快三两日就能赶到。”墨云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要说给谁听,“所以只要撑住,就一定会等到援军,我们也还有希望。”
“于是我们等着,死命的撑着,等到了第六日,没有任何回信。”
“我觉得行军不比送信,况且人困马乏的到了,也难有一战的能力,所以晚一些是正常的。”
“我继续等,等了一日,又等了一日,直到第十日,我也死了。”
墨云芷的声音沙哑,呢喃着等待,从“我们”的等待,变成了她一个人的挣扎。
“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死无全尸,生不如死。”
“我到底还是没等到。”
如果朝廷未曾支援,她还能去恨去怨,可他们来了,只是晚了一步。
她便不能再去怨恨任何人,只能怪自己太弱小,没能再坚持下去。
“若是我练功时再认真一些,若是我没有偷懒,若是……”
是不是她就能撑下去,然后以墨云芷的身份,守住已经残破不堪的藏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