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在幻境外的几人，此时正经历着与沈攸所听之音，真实发生的一切。
谢殇一个人径直的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堪堪只是看着一个背影，却也能察觉到他内里不断翻滚的情绪。
叶无量跟在身后，无论何时似乎都是那遇事不慌的态度。
“树桩子，你别急，我就不信在这末桓山，还有何等妖物敢撒野。”
就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黑白双煞也变得沉默寡言，半晌后才悻悻的附和道：“对，敢抓小师妹的妖怪，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谢殇抱臂走在前方，看着面前被巨石遮挡的路径，剑鞘不加丝毫拖泥带水飞快出鞘。
划过一道冷冽寒光，晃射出少年俊朗如画的眉宇。
叶无量一惊，这里的山脉他最了解不过，若是强拆——
“快给我住手！”
随着他话音落地之时，剑刃所划出的寒芒簌一声闪过。
面前坚硬无比的磐石，在电光火石中，顷刻便化为灰烬。
轰隆隆——
山脉断裂，紧接便从头顶上方落下细密的飞沙。
一点点扩大，再扩大。
宛若雪崩时的无法控制，又疾又厉的滚下。
叶无量无可奈何，此时却毫不慌张，嘴角慢慢勾勒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树桩子，你们俩真是一点都没变，就会给老子添麻烦。”
明明话语的意思是在责怪，可语气却充满了不屑。
“没办法，谁叫我最喜欢给你收拾烂摊子。”
话落，手中剑在掌上悠悠的旋了一圈，金光乍现，蛟龙般直至地面，如雷电般的速度蔓延到整个空间。
“快走，这块交给我来解决！”
待黑白双煞走近时，断后的谢殇顿住脚步。似乎在临近失控的边缘，勉强拉回了理智。
回头朝叶无量弯了弯唇角：“虽说这话挺矫情，但发自内心的谢谢你。”
叶无量青筋暴起：“赶紧滚！”
可能他们之间无需多说，谢殇也能明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去时，听见了叶无量沙哑的补完了后半段话。
“带小丫头活着滚回来，你别给老子死了！”
谢殇捏着剑柄的手已然泛白，在冷风中只留下一个孑然离去的背影。
沈攸在一片桎梏中醒来，周围只剩野火吹过的狼烟。
她浑身酸痛，在一片陌生环境下长睫止不住微微颤动，不自觉心底就默念出那个人的名字。
“子衿。”
一个人在陌生环境下，极容易激发出内心最深处的归巢。
她此时脑海中再无其他，似乎都被那人填满了。
“小攸！”
一声急促的呐喊让她双眸猛的睁大，翻身而起。
透过一层炙热的火光，她的目光精准的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沈攸整个人被火围在中心，脸上有些许的灰烬。许是在幻境中透支过度的原因，她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化成了一滩水。
谢殇面无表情的走近，可眼底的阴鸷却愈演愈重。
面前看似是普通的火光，实则是小狐狸设下的隐秘结界。
若是强行闯入，会达到反噬自身的目的。
谢殇逐渐走近，携带的戾气干扰着结界的波动。
砰的一声，带起漫天绚烂的火树银花。
沈攸能够感觉到那结界绝非简单，心急道：“谢子衿你别过来！！！”
谢殇恍若未闻，一剑径直斩下，面前的结界虚化成空。
外表虽看着与常人无疑，可内里的损耗确是极为严重。
他缓缓走近，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那就是穷尽半生所到达的终点。
眼前的一切似乎在慢放，沈攸与他四目相视，心跳如擂鼓。
他的发丝凌乱，衣服的领口也被扯开，露出冷白肌肤下明显的骨，上面还沾染着点点血迹。
明明狼狈不堪，却好似罂粟般让人着迷上瘾。
面对她，他似乎从未有过漠视旁人的俯瞰自矜。
谢殇慢慢扶起她，向她眉心渡入一股灵气，确认无碍后，才慢慢放下了心。
沈攸眨眨眼，声音颤抖的问道：“子衿你没什么事吧？”
谢殇笑着摇摇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没事。”
“哟，挺能装啊。”
身后传来一声略带调侃的声音。
小狐狸抱臂走过来，讥笑道：“嘴角都流血了，还逞强呢？”
谢殇：“”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氛围顿时被尴尬所打破。
臭狐妖，就不能给点面子吗？
沈攸怒上心头，厉声道：“小狐狸，你找死！”
“切，开个玩笑嘛，还真的生气啦。”
小狐狸扔过一个药瓶：“吃吧，吃完他就好了。”
沈攸检查无误后，才将其递给了谢殇。
小狐狸斜睨着两人，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我就是试探试探，这人对你的情谊究竟多重。这样，我也算还你人情了。”
沈攸一怔：“你这是何意？”
“我活着也了无遗憾了，还是得谢谢你，借我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周围依旧只有平静的风声，沈攸不知那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物体，迟疑道：“你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小狐狸语气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眶渐渐红了。
“你怎么笨的怪可爱的，是遇安啊。”
遇安
那不是那个孩子的名字
沈攸正沉吟着，叶无量慢悠悠的声音便徐徐传了过来。
“是缘啊。”
叶无量走到小狐狸身前，眸间的肃杀之气，在得知真相后也消淡了许多。
“原来你一直在大婚中闹腾，所借用的东西，竟是缘啊。”
沈攸也豁然开朗，不禁产生了一丝诡异的想法，心底一凉——
难道，她所目睹的一切美好记忆，竟都是借缘所维持的幻想吗？
遇安遇安，那解开音节重新组合在一起，便不就是缘吗？
小狐狸看出了她紧锁的眉头，哑声道：“你的想法都没错，你看到的一切，的的确确就是我依靠借缘所维持的梦境而已。”
“真正的小道士早就死了。”
她眼角的泪水滚落，声音已经断断续续：“死在了我们大婚的那夜。”
“而最后借用你的缘，便是为了完成我生前最嗔痴的私欲罢了。”
“为了生下遇安，生下我的欲念。许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有缘能遇见他。”
言罢，山洞的崩塌停了，火光也化为了灰烬。
只剩下无边的沉默，安静到能听清泪水摔落在地面的声音。
小狐狸仰天，无谓的摆摆手：“你们走吧，留给我一个人最后一点时间吧。”
“哈哈哈哈，都说爱恨终有报，自己擅改别人的缘分，落在身上的苦倒是一点都没少。”
她认命的笑了：“缘是有了，可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有缘无分啊。”
维持梦境所需要的灵气、妖力都并非一星半点，时间一久，身子底被掏空，几乎是必然的走向。
众人默然，旋即转身离去，只剩她一人，看着荒凉的山崩，脑海中闪过曾经种种过往，渐渐阖上了双目。
初见时，小道士在外降妖抓鬼，却因功法不精，险些被鬼取了性命。
小狐狸挂在树枝上吃着刚采摘的野果。
她生平最厌恶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伪善的捉妖之人。
本就当看个乐子看，可不过是随意的扔了一个果核，竟阴差阳错的将他救下。
看见是妖，小道士立马翻脸不认人，想要将她收入木鱼壶中。
小狐狸愤懑不平，一掌把小道士打倒在地。
“哟，没良心的臭道士！救了你，你还想杀我啊！先好好练个几年吧！”
小道士擦了擦嘴角的血，依旧是很弱，但不怕死的说：“臭妖怪，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本该杀了这道士为妖除害，可破天荒的小狐狸收了手。
小道士执拗的模样挑起了她的兴致：“行，那我等着！”
然而下一次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几天后，小狐狸便被山中的恶妖追杀，拼死逃亡之际，一道剑气斩去了全部危怡。
小狐狸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意识到，不过短短几天，小道士竟达到了这等修为。
杀她，不过是如同踩死一只蝼蚁那般简单。
但小道士却没有那么做，沉默的将她抱回山洞中，包扎好全部的伤口。
神情生疏的好像他们二人从未相识。
小道士似乎看出了小狐狸的疑惑，毫无说服力的解释道：“这个就算是报答你上一次的救命之恩，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小狐狸看着他的脸愣了，身体不知翻云覆雨着什么情感，暖洋洋的。
这个道士，居然和她认知里的不一样诶。
口嫌体正直，会腼腆会害羞，居然是出奇的可爱。
他们在山洞□□度了一夜，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中间隔着太平洋。
但当小道士第二日睁眼后，竟发现她不知何时贴到了自己身边。
他慌乱的移开视线，又气又燥：“离远点，要不杀了你。”
小狐狸迷糊的睁开眼，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顿时消散了困意，嗤笑道：“干嘛？不过是睡了一觉，就叫下次见面了？”
她青葱般的指尖点了点洞口：“起码你也要出这个门啊！”
小道士被怼的无语作答，通红着脸，居然真的恼羞成怒，又显得格外乖巧的离开了山洞。
“噗哈哈哈哈。”
小狐狸手肘支着头，笑的合不拢嘴。
这个模样，真的是太太太有意思啦！
自打那日后，小狐狸时不时想到他那模样，就经不住偷偷笑出声来。
无聊时，她就寻觅着小道士的走向，终于找到了他的所处地。
她将头趴在墙头上，看着他时，尾巴就情不自禁的摇了起来。
小道士在一旁练气，全神贯注的投入。
小狐狸偷偷笑了一声，骤然间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其整个人翻了过去。
那人也是山中的道士，看样子应比小道士大几岁。
此人面色不善，瞳孔中满是浓浓的杀气。
“大胆狐妖，居然还敢闯入山中！”
小狐狸被这等气场不由得吓退了几步，那人与小道士截然不同，二话不说便将剑刃直直插去。
小狐狸呼吸骤滞，急忙闭紧双眼，臆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是小道士，生生用皮肉，将剑刃握在掌心。
鲜血淋淋漓漓的流下，他勉力说：“师兄，留她一命吧，算我欠你的。”
二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格外投缘，胜过亲兄弟。
师兄睫毛半掩，终究还是情感战胜了一切条条框框。
这样的场景，将扎根在了小狐狸心中的种子崭露头角。
她意识到了，她对他不仅仅是因为兴趣，更是因为喜欢。
自那日起，小狐狸便更加肆意妄为，整日跟在小道士的身后，撒娇打趣。
给他平淡如水的生活中增添了全部色彩。
师兄虽看不惯小狐狸，可两人就像对斗嘴冤家，分外有趣。
时间一久，师兄对妖物的看法，也渐渐改变了。
小狐狸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只要认定一人，便会吐露心声。
但小道士却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充耳不闻。
直到有一日，阳光很好，大到洒满了整个院落。
小狐狸趴在墙头，一如往常的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恰逢此时，师兄从外面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我的衣服怎么湿了？是不是你洗了？”
小道士闻言一怔，不知是在回应谁的问句，只点点头，坚定道：“是。”
微风吹过发丝，激起了心头的痒。
少男少女的心绪在这个午后尽数展示，可能少年人就是如此——
总会有人为爱不顾一切，也会有人小心翼翼的收好那不为人知的悸动。
在一个醉酒的夜晚，二人的关系，才得到了最后的应答。
小狐狸的无形举动，总是挑拨着他的心弦。
他终于借着酒劲，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那一日，其实我回答的人是你。”
小狐狸喜极而泣，也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第一次见面时，其实我是有意救你的。因为我在那一天，可能就喜欢上你了。”
二人在这个夜晚，将隐藏的情绪全然展现了出来，化成一抹抹柔情蜜意，包裹在缠绵与悱恻之间。
他们既然已有了夫妻的行径，小道士便答应她：“等还俗之后，便娶她。”
那晚小狐狸很是开心，来到末桓山的菩提树前，求了最好的一个符。
上面雕刻着——永生永世，只此一人。
她的愿望很大，奢求着生生世世。
她的愿望又很小，小到只有他们两个人。
菩提树旁有一僧人正在打扫周围的落叶，看见了此场景，便开口询问了一番。
小狐狸自是很开心把故事分享给别人。
听后，僧人只是淡淡摇头，道：“愿安好。”
小道士请求还俗，师尊应下了，只留下一句话。
“人妖殊途，且行且珍惜吧。”
小道士怎会不知人妖殊途的道理，但无论前路多难，他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二人在山下准备了各项结婚的事宜，却在婚前的那一天，小道士收到了师兄的求救信。
他怕小狐狸担心，并未把这件事告诉她，只留下一个毋庸置疑的承诺：“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小狐狸信了，她一个人穿着喜服，孤零零坐在房内，从白日等到黑夜。
直到夜深人静，小狐狸对他的信任也没有丝毫动摇。
小道士如实的信守承诺回来了，但却满身是血，破败的没有一处完好。
小狐狸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默默流着泪，按照他的意愿，走完了婚礼所有的仪式。
在这个夜晚，她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他的妻子，却也只有这一个夜晚。
小道士死的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了她的腿上。
一直到天光大亮。
事后，小狐狸才明白，那夜师兄被恶鬼所困，他以身犯险，才护师兄安好。
师兄放过小狐狸，这是他欠他的。
可却不单单是因为这般。
而是友情、爱情，都是对彼此而言，可以付出生命的人罢了。
小狐狸对小道士思念几乎疯魔，梦中无论如何却怎么也寻不到他的身影。
她又来到了末桓山，却与上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光景。
她瘦了很多，也憔悴了不少。
僧人不忍众人落入苦海，为她解决了疑惑：“因为缘断了。”
“除了在记忆中，便在也不会见到他的身影了。”
小狐狸活着的念想只有一个，就算是要借、要抢。
就算是沉溺在虚假的梦境，也不愿承受现实的苦果。
僧人只是提醒道：“万物皆有因果，天道不可违啊。”
小狐狸只是笑笑，声音脆脆的：“怕什么，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她单单只留下一个背影，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只沉睡在结婚后的幻想中，持续了多年，直到结婚生子。
简单的相守，却需要付出莫大的勇气。
时间过去那么久，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山崖边的菩提树仍枝繁叶茂，在树梢的最高处，所祈愿的“永生永世，只此一人”，仍在风的吹拂中不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