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皇后和张魏一同退了下去。

    而等走出承乾宫后，皇后便停下脚步，她看向张魏，似有话要说。

    但张魏却低着头，没有看她，语气平静到冷漠，没有一丝感情：“卑职还有要务在身，就不送皇后娘娘回景仁宫，卑职告退。”说罢，不等皇后回话，张魏便转身离开。

    皇后站在原地，看着张魏转身离开的背影，居高临下，语气凌厉：“你真是越来越放肆！”

    张魏走了几步，在几番挣扎后，还是停了下来，转身道：“皇后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他的态度极其冷漠，冷漠到不像是在面对一个身居高位的皇后娘娘，而是仇人。

    皇后笑了几声，随后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张魏跟前，她的语气缓慢：“你说绀香若是看见你对本宫是这等态度，会作何想？”

    这话像是戳中张魏命门，让他对皇后的仇恨压不住，冷漠的态度瞬间变得杀意十足。

    “怎么，张总督还想杀本宫不成？”皇后丝毫不在意张魏有多恨她，她晾他不敢动手。张魏若敢动手，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不信他会不在乎他的族人，他的父母和兄弟。

    张魏确实没有动手，但他的手紧握成拳，手臂上的青筋仿佛要炸裂开来。

    皇后脸上的笑意扩散，鲜红的嘴唇仿佛淬着毒药：“本宫也不想杀她，是她自己不听话。但若是本宫知道她死后会让你如此憎恨本宫，破坏本宫那么多好事，本宫再怎么说也会留她一条贱命。”用来牵制张魏，让张魏继续听命于她，为她办事。

    张魏的恨意入侵大脑，他冷笑一声：“绀香若是知道她信奉的皇后娘娘如此恶毒，恐怕也不会让臣曾经听命于你。”

    绀香是前朝太妃的遗女，自幼便养在皇后身边，视皇后为生母。在绀香七岁时，结识张魏，两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在十二岁那年甚至约定，在绀香及笄之年，张魏便向皇上求请赐婚，永结同心。

    但谁知，在绀香及笄后，皇后竟想把绀香赐给一个年迈六十的镇北将军当续弦，为皇后笼络朝中大臣。绀香不愿，便向皇上请旨从皇后宫里搬离。

    从未有人敢忤逆皇后，绀香此举，便是成功惹怒皇后。皇后使计不成，竟暗地里将绀香迷晕，直接送去镇北将军床榻之上，受人凌辱。

    绀香醒后不甘受辱，上吊自尽。

    而张魏那时，正在为皇后办事。

    等他从封阳回来，却只得知心爱之人已命丧黄泉，他甚至连绀香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从那之后，张魏便恨毒皇后。他一次又一次破坏皇后的事，但却平息不了他对皇后的恨。所以在岑暨找到他后，他才会那么轻易便答应为岑暨办事，只要能让他手刃皇后，为绀香报仇，哪怕他死，也无所谓。

    皇后又怎会不知张魏对她的恨，但她不在乎，她勾唇笑起来：“就算你恨本宫又怎么样，你敢杀本宫吗，本宫是这后宫之主，是大商之母，你又能拿本宫怎么样。”

    皇后视张魏之辈为蝼蚁。

    而她享受着这些蝼蚁憎恨她却又把她无可奈何的愤怒。张魏越恨她，越不敢动她，这就表明她的地位越无可撼动。

    皇后的语气凌厉起来：“以后你要再敢坏本宫的好事，别怪本宫不客气。”这是警告。

    话音落下，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张魏脸上愤怒的神情，冷笑几声后，从他身边离开。

    张魏的手颤抖着，他的恨意已经入侵五脏六腑，控制着他的情绪，他恨不得立即上前去将皇后剥皮拆骨、挫骨扬灰。他转身，看着皇后离开的背影，恨意从他的眼睛里像利刃一般放射出来。

    张魏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他会手刃皇后。

    为绀香报仇。

    ————

    夜里。

    晚膳时分。

    夜幕笼罩大地，大宅里点亮烛火，挂起灯笼，假山流水哗啦啦响，但却更称托出黑夜的寂静。

    柯晚心里装着事，所以晚膳没用几口便放下木筷，继续回房休息。她虽并未多言，但神情却明显是藏着心事。

    芳妈妈看出来。

    所以等柯晚回房之后，芳妈妈便拉住秋檀，询问白日黑她们回首辅府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芳妈妈以为柯晚是和岑暨发生不快。

    但秋檀却道没有。

    芳妈妈有些奇怪：“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生？”柯晚待在芳妈妈身边六年，芳妈妈自然了解她，方才那神情显然不像是无事发生。

    秋檀犹豫后，便将下午回大宅时街巷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芳妈妈。

    芳妈妈听完后却是沉默下来。

    其实岑首辅给柯晚一个身份简单，但难就难在，柯晚出身如此，等到岑暨不再喜欢她后，那她曾经在留艳居待过的经历便会成为岑暨厌恶她的根源。

    男人啊，都是如此。

    喜欢你时哪怕你是地里的污泥在他眼里都是干净美好的，可等到他不喜欢时，哪怕你有一个干净的身份，可都只会让他厌烦嫌恶。一个张员外都能当众把没有身份的妾室打死，更何况岑暨，当朝首辅的身份，所以等到他对柯晚没有兴趣的那一日，那么柯晚曾经的身份对岑暨来说就只是障碍，若是哪一日被人揭发，岑暨为保仕途，杀害柯晚也不是不可能。

    岑暨若只是把柯晚纳为妾室都还好，毕竟万一柯晚的身份被人揭晓，但只是妾室不会影响岑暨仕途，柯晚尚可保命。

    但偏偏，岑暨是要娶柯晚。

    这对于柯晚来说，她将面临的或许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万丈深渊。

    估计柯晚就是想到这些，所以才会如此忧愁。

    但对此，芳妈妈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左右不了岑首辅，也帮不了柯晚。只能叹几声气，摇摇头，然后转身回房。

    而柯晚呢，她用了一个下午回想她上一世二十五年的生活。然后又用了一个晚上回想她在留艳居里这六年的生活。

    但可笑的是，这将近三十一年的时光，她竟回想不起她有半刻的自由，她似乎一直都在被束缚之中。或许上一世在她五岁之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她是快乐的，但过去太久，当时她又太小，如今她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夜里，柯晚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睡着。

    寒冬腊月，窗外飘雪纷飞，屋内烛火闪烁。女子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神情惊慌，她额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一颗一颗地顺着她洁白光滑的额头往下滑落，浸透衣衫，发丝沾在她的脸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褥，像是不能呼吸，所以迫不得已张开嘴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女子神情越来越痛苦，好似被人掐住喉咙，窒息感逐渐冲击她的身体，求生本能让她在床榻上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

    柯晚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大，而她的喘息声也越来越大。

    直到窗外被雪压倒的树枝落地的声音响起，才让她从梦魇之中解脱。柯晚猛地睁开眼，汗水已经将她的额发完全打湿，黏糊糊的沾在她的脸上，但她却没有任何感觉，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顶，像是被人抽离了魂魄，不能自主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快濒临死亡的一刻，柯晚才像是回过魂，眼神不再空洞，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但骤然吸入冷气，柯晚猛不丁被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直到这一刻，柯晚才感觉到她有呼吸，是个活人。

    柯晚慢慢起身靠在床柱上，右手缓缓放在心上，当她感受到胸腔跳动的心脏时，柯晚闭上眼，深深地松一口气。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万箭穿心而死。

    虽只是一个梦，但这个梦却真实的不像是个梦，而是她亲身经历过。因为那种窒息感太过强烈，那箭射入她心脏时，她仿佛能感觉到痛感。包括现在，她都似乎能感觉到她心脏传来的疼痛。

    黑夜寂静，柯晚坐在床榻上平息着她的情绪，但那种窒息的感觉却仿佛记忆犹新，仍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她。也是在这一刻，柯晚才真正体会到死亡的感觉。上一世她骤然猝死，一切发生的太快，所以她其实没有什么痛苦。

    可这个梦，却带给柯晚切切实实的感受。

    死亡的感受。

    在休息两刻钟后柯晚的身体还是有些发软，但她起身下了床榻，缓慢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寒冬，睡时温热的茶水此时早已变得冰冷，但冰凉的茶水入口，才让柯晚的神志完全清醒。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有一个强烈的想法。那就是她不能嫁给岑暨。

    她不敢赌。

    上一世她没能体会活着的美好，所以这一世她想好好活着。

    但柯晚知道，岑暨若执意要娶她，她完全不能反抗。

    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衫坐在桌边，她的小脸苍白，身材柔弱，仿佛十分无助，但随着一杯又一杯冰凉的茶水入腹后，她的神色却逐渐有一种异样的坚定。

    她决定偷偷离开京城。

    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古代没有监控，也没有互联网，就连照相的技术都没有，只能依靠画师画像，而柯晚会易容，她偷偷逃跑，只要足够小心，她不信岑暨可以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