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这话说的非常郑重,不仅拒绝了商皇赐婚,更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是非那女子不娶。
为官者向来讲究的是路不能走绝、话不能说死的理,而岑暨的这一番话,已是相当严重,基本上是没给自己留后路。
这个理由确实让商皇意外:“你先起来。”
这会儿商皇的心思早已不在政务上,他一心就想探究出究竟是谁府上的闺女能让岑暨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见岑暨站起身,商皇便笑着招呼道:“你过来,这边来坐,咱们聊聊。”商皇的八卦之魂燃了起来。
岑暨倒像是并不意外。
他走了过去,在商皇的示意下,坐在他对侧。
当今商皇年过半百,鬓边头发全白,脸上也有皱纹,看起来并不年轻,再加上年轻时上战场伤及根本,所以他的身体如今每况愈下,不过好在商皇上了年纪后心态反而年轻起来,也意识到他年轻时追逐的名利都是浮云,他如今就只想安度晚年,所以才会将政务都交到岑暨手里,能偷得半日闲也算好事。
而岑暨,则是商皇挚友岑朔之子。但早年,在商皇征战西北时,岑朔为救商皇而死,便留下遗孤岑暨。对此商皇悲痛欲绝,为报答挚友救命之恩,又为保岑暨安全,商皇便替岑朔在暗中将其子扶养长大,是以,岑暨算是商皇养大的。虽然在岑暨高中状元入朝为官之前并不曾见过商皇,但岑暨的生活却都是商皇派人暗中照料的。
所以商皇对岑暨还算了解。
和他爹岑朔一个性子,性格孤僻,冷酷无情,不过岑暨比岑朔好的是善于伪装,不易被人察觉,但两人的性格本质却都是如此。所以商皇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还能从岑暨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所以他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把岑暨降伏。
商皇毫不掩饰他的八卦之心,径直便问:“是哪家的闺女啊?姓甚名谁?朕认识吗?”
一连三个问题。
眼见着商皇就要问出第四个问题,岑暨及时出言打断了他:“皇上。”
商皇也意识到他表现的太急切,哈哈一笑缓解尴尬:“朕了解一下,了解一下。”
大概猜到岑暨不会轻易将人说出来,商皇便退而求其次:“你就说是谁府上的闺女。”知道是谁府上的闺女,他再派人去打听打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见岑暨沉默,商皇便自己猜:“朕听闻孟丞相府上的幼女今年十四,出落的也是亭亭玉立,莫非爱卿心仪之人就是孟丞相的闺女?”
这么一猜,商皇便认定是孟丞相府上的幼女,一拍桌子,十分阔气地道:“不如朕为你赐婚?”
这话一出,岑暨想不回答都不行:“非也。”
“那就是武伯侯府上的女儿,能文善武,端庄大方。”商皇又猜。
“不是。”
“未必然是朕的哪位公主?你若是看上,朕也为你赐婚。”商皇真是越猜越奇怪。
对此岑暨只能无奈道:“皇上,您别猜了,此女子并非朝中大臣之女。”
闻言,商皇这下略显惊讶:“那是?”
岑暨道:“只是一寻常人家的女子,是臣在灵熙寺遇上的,所以还请皇上帮臣隐瞒,时机未成熟,臣不想吓到她。”
但商皇抓的重点却是非比寻常:“你也去上香?”在商皇的记忆中,岑暨同他父亲一样,一向孤傲,是万不可能会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神佛之上的,他只信自己,不信神佛。所以商皇是怎么也不信岑暨也会去寺庙上香。
但更让商皇意外的是,岑暨在听到他的话后却是自嘲一笑,神色里竟像是隐藏着莫大的悲痛,他的语气充满着无力:“此前臣的确不信神佛,但臣决定不了生死。”
他素来孤傲,不信神佛,不怕妖鬼,但这些在她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便都不复存在。他曾抱着她的尸身,在佛堂前跪了整整十日,不眠不休,只为求上天把她还给他。
但好在上天垂怜,让他自刎后竟重生回来和她相遇,所以岑暨在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灵熙寺上香,不为别的,只为求她一世平安。
这样的岑暨商皇从未见过,那样颓废,那样悲痛。这一瞬间,坐在商皇面前的岑暨仿佛并非他记忆力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已经历经沧桑、痛失所爱却又无能为力的男人。
在这一刻,商皇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的岑朔,也是痛失所爱,一夜之间竟全白了头。
想起挚友,商皇的心顿时变得伤感起来。
“罢了,你不愿说朕也不逼你,若是需要朕赐婚,就尽管提。”这也是商皇唯一能替岑暨做的。
闻言,岑暨跪了下去:“臣多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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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日里,柯晚借以想游玩东市为由,没有随芥风回首辅府上,而是和芳妈妈一起住在岑暨为她置办的大宅里。
但秋檀一直留在她身边。
而岑暨让柯晚回去这一趟的目的,就是想借刘芳之口将他要娶她的事告诉晚晚,他知道她会因此惶恐,会不安,所以才没有亲口告诉她,他怕她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委曲求全。
所以当听到柯晚不回府的消息时,岑暨并不意外,他愿意等。
而柯晚呢,这三日里,却也并不轻松。
她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回想着芳妈妈说过的话,她想不通,岑暨怎么会要娶她呢?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吗?
柯晚不相信这个消息,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芳妈妈是万万不可能会拿此事来骗她,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先不说她和岑暨之间的身份差距,就论他们两人相识也不过一月,这么短的时日,她还经常见不着岑暨,所以岑暨怎么就要娶她呢。
婚姻之事也能如此儿戏吗?
柯晚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岑暨想要利用她,才会借此让她放松警惕,可刚这么一想,柯晚便自嘲一声,她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值得首辅大人利用的呢。
所以柯晚想了三日都没将这件事情想明白。
而等第四日,当首辅府上的马车再次来东市大宅接柯晚时,柯晚没有向往日一般拒绝,而是上了马车,回了首辅府上。
她觉得有些事,她怎么也不会想明白,所以她要当面问清楚。
等柯晚回到首辅府上的时候,岑暨正好从宫里回府。两人在府外相遇。
所以柯晚一打开马车帘子,便见岑暨站在马车外等她。
见她探头,岑暨无比自然地伸出手。
柯晚在犹豫后,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岑暨扶着她下了马车。
“用膳了吗?”下马车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有没有用膳。
柯晚点了点头:“恩。”
话音落下,她又觉得不妥,随着反问一句:“你呢?”
听到她如此娴熟的问法,岑暨笑起来,停下脚步,低头看她:“还没。”
柯晚也跟着停下脚步看向他。
闻言,她想了想道:“那回府用膳?”
“好啊。”岑暨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提步往府上走去:“那晚晚陪我一起用膳。”
柯晚如今脑子里又乱又杂,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语气有多熟稔。
她随着他一起进府。
府上的下人早已根据大人日常的作息备好午膳,她又陪着他一起用膳。但她却没什么胃口,心烦意乱,食而无味。
岑暨注意到,他主动道:“晚晚,若是不想吃,可以不吃。”
柯晚拿着木筷抬眸看向他。
男人笑了笑:“坐在那里陪着我就行。”
既如此,柯晚便放下手里的木筷,乖乖地坐在一边看他用膳。
男人的吃相很好看,再配上他这样一张脸,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所以皇后侄女章玉姣才会只看岑暨一眼,便吵着闹着要嫁给他。
但柯晚此时注意的却不是脸,而是他大手指上的翡翠玉扳指。她也不知她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但那枚翡翠玉扳指却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她以前见过。
这种感觉很强烈,于是柯晚便开口问:“大人,这枚玉扳指您之前戴过吗?”
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也不知她会不会想起什么,但想到那日她对那句话的反应,岑暨不敢冒险,他并未回答,而是随口说了句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晚晚,以后若是不想做什么,你可以直接拒绝我。”不必碍于他的身份而委屈自己听他的话。
女人果然被这句话吸引。
柯晚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或许这句话已经困扰在她脑海中几日,所以听到岑暨的话,她脱口便出:“那也可以拒绝嫁给你吗?”
话音一出,果不其然,男人用膳的动作停了下来。
岑暨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柯晚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毕竟她这话不仅不识好歹,还对他十分不敬。
她已经做好会被惩处的准备。
但没想到,他却是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可以。”
这个回答让柯晚很是意外。
但下一句,岑暨便接着道:“我会等到你想嫁给我的那日。”他不怕等,他只是怕她委屈自己,所以他才会借刘芳之口告诉她这个消息,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能理性思考。
柯晚没想到她等到的会是这样一句话,她不懂他为何会想要娶她:“大人不介意我之前的身份吗?”她的身份,在这个朝代只是一个青楼里可以供任何人玩乐的戏子,娶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男人摇摇头:“不介意。”
“那大人为何会让芳妈妈关闭留艳居。”芳妈妈爱财如命,虽也想颐养老年,但却是断然不会突然就关闭留艳居,所以柯晚之后又详细问过芳妈妈关闭留艳居的原因,芳妈妈隐瞒不住,只能详细告知。
而岑暨,之所以想让芳妈妈关闭留艳居,无非就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所以他若是真的不介意她的身份,又怎么会给芳妈妈那么大一笔钱,让芳妈妈关闭留艳居。
柯晚不相信,他会不介意她之前的身份。
但岑暨却叹了声气:“晚晚,我是真的不介意你的身份,之前不介意,现在不介意,以后也不会介意。”
男人放下手里的木筷,看向他心里的女子,迎着她质疑的目光道:“我之所以会让刘芳关闭留艳居,的确是想隐瞒你的身份,但不是因为我介意你的身份,而是因为我怕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的身份?
柯晚显然不知岑暨让刘芳关闭留艳居的用心良苦。
岑暨的表情很认真,也鲜少有一件事能让岑暨做到这般小心翼翼,除了她,于是他慢慢道:“晚晚,这一世我的身份已经如此,所以我若娶妻这就意味着我娶妻之人势必会受到很多人的关注,我若是不把你之前的经历藏一藏,成婚后,你会听到很多流言蜚语和难听的话,我虽会用尽全力去保护你,但我总怕,你还是会不小心听到一些。”
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而我,不想让你有任何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