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步如烟
翌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畅，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绾绾带着霜菊，乘了苏府的马车出了门。
马车驶向的方向正是京城最富庶之地——朱雀大街。
街头，人声鼎沸，不绝于耳。大小商贩的叫卖声同顾客讨价还价的争执声混在一处，听来既嘈杂却也热闹得趣。
绾绾撩开一侧车帘，禁不住想要看一看。
马车最终在一处人少的空地上停住，霜菊刚想要扶着绾绾下车，却被她抬手制止。她便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大剌剌地跳下了马车。
霜菊眸光只是一顿，却很快反应过来。
从那日惩治王贵家的，她就应该明白，自家主子可绝不是大家闺秀那般扭捏柔弱的性子，且还是个有主意的。
她是这般想，可是下一刻便听见前方传来“哎呦”一声。
寻声过去一看，却是主子走得太快，不小心被衣裙绊住。
霜菊只得连忙去扶，幸好路边没有什么人，不至于丢太多脸。
霜菊心道：看来，主子还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绾绾盯着脚面上的裙角有些气恼，这官家小姐还真不好当，非要讲究什么穿裙不露脚面，什么莲步轻移。
可她自由惯了，自然不会被这些东西轻易约束。
下一刻，绾绾便提起了长裙，露出脚踝来。正欲快步前行，可是却被霜菊拦住：“主子，不可！”
天知道，她看见这一幕有多么震惊。
临天国的女子惯来讲究裙不露脚，行不如风。主子此般行为若是传出去，老爷责罚她事小，可是若有损主子名声，那可就是大事。
“主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绾绾轻轻拂开霜菊的手，浑不在意，“你放心好了，若此事传出去，别人说我行为不雅，作风不端，那也和你无关。”
“可是……”霜菊欲言又止。
绾绾朝她莞尔一笑，“可是什么，大不了就嫁不出去呗。”
话音还未落，霜菊再想拦着，却已惘然。
绾绾已经提着裙子快步行去，渐渐涌入吵嚷的人群。
恐她出事，霜菊只好快步跟上。
许是绾绾行得极快，微风鼓起月白银丝披风，正巧牵起雪青裙角，和风轻抚，裙上海棠散陈绽放，葳蕤生香。
不多时，霜菊在街头一处脂粉铺子找到了绾绾。
那老板娘方才乍一看，一个温婉气质的妙龄女子走进来，起初还觉惊艳。可是，再细看她通身的打扮和举止，竟觉与她见识过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一时心中暗暗鄙夷：她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样提着裙子举止不雅的小姐。
只不过，顾客就是金钱，她心中鄙夷，面上依旧堆着笑。
“这位小姐，可是需要什么？”
“我们小店的胭脂水粉，可是全京城……”
“我有说过要买？”绾绾放下手中的素瓷盒子，冷声打断了老板娘的自卖自夸。
“不过是看看罢了。”说罢，她抬眼看了老板娘一眼，便径自出了门。
主仆二人走后，那老板娘便绷不住脸上的笑，大骂道：“还摆什么小姐架子，指不定是什么乡野出来的臭丫头，象鼻子里插大葱，装像罢了。”
绾绾一直行在前头，霜菊在后面紧紧跟着。
只是，她有些想不通，为何那老板娘会触了主子的霉头
霜菊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
绾绾原本往前行着，发觉霜菊落后了几步，才回过头来看她，“你可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突然发作？”
霜菊没料想绾绾会问出来，当即也不藏掖着，只是颔首道：“奴婢只是觉得主子不会这样无缘无故……”
后面一句话她实在想不好措辞，便不再说了。
绾绾看她这样谨慎，秋波眉微微一蹙，却道：“在我面前你也不必这样小心谨慎，你我主仆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可随和些相处。”
霜菊缓缓应了一声，绾绾便继续解释：“方才我瞅过那些胭脂水粉，皆是混入铅粉的次等货，如此华而不实，以次充好，倒是省得她一番口舌。”
没来由地，霜菊听了这话，竟是忍不住想笑。
主仆二人相携着逛过一条街，便往西市去看。
朱雀西街，倒不如东街来得热闹，往来的人也少了些。
绾绾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逛了这么长时间，她对朱雀街的行情有了大抵的了解。
她的重心是放在女子日用品上面的，尚可经营一些胭脂水粉铺子，布料香业。
临天国的男子自然也三妻四妾，女子为博夫君宠爱，难免要悉心打扮一番，且胭脂水粉一类皆为消耗品，若是经营有方，则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所以，一路上她关注了不少胭脂水粉的种类及市价。
令她意外的是，临天国的女子竟然还在使用铅粉敷面，也难怪她会从街上看见几个满脸黑斑的中年妇女。由此可见，此类行业尚有进步余地。
逛完东街，绾绾一无所获，便想去西街碰碰运气。
谁知这么一时兴起，果让她不虚此行。
西街虽然偏僻人少，但是不妨碍东西好。
绾绾不经意地抬眸，就瞥见那立在商铺廊下的一抹鹅黄，霎觉惊艳。
女子身形窈窕，挽着小髻，只斜斜簪了一枚珍珠簪子，未施粉黛，偏觉清丽可人。独那鹅黄小裳配着雅绿褶裙，清风袅袅吹拂，丝绦微扬，一派清雅。
绾绾的视线落在女子衣裙上未曾移开，那衣裳的款式是她未见过的，只使她眼前一亮。
这个女子，才是她要找的人选。
廊下，步如烟感受到那道视线，从眼前的胭脂水粉中抬起头来。
清丽的面容上浮起浅浅的酒窝，只朝绾绾盈盈笑开：“这位小姐，可来看看我新制的胭脂？”
绾绾只将心中惊喜压了压，才行至她跟前。
“姑娘勿怪，只是惊觉你这身衣裳别致。”
走近一看，绾绾才发现这鹅黄小裳所用的不过寻常布料，无任何复杂花纹样式，只在衣领袖口绣缀了几朵兰草素花。
但，就是清雅别致。
步如烟随和地弯了弯唇角，“只不过是一时闲暇所制，登不得台面的。”
这一番自谦的话，只引得绾绾对她好感颇升。
略一低眸，绾绾对架子上缀着标签的素瓷小瓶亦生了几分兴趣。打开其中的一个玉簪桃花粉，立时一股淡淡馨香缓缓逸散而出，只觉舒心。
步如烟看她似乎满意，取了一个银白小匙递与她道:“小姐不若取些香粉，摊开抹些试试。”
绾绾接过小匙，取了些香粉，置在手背，素指慢慢抹开。果然质地轻薄，容易摊开，粉也不似寻常假白，极衬人气色。
“果然是轻白红香。”绾绾由衷赞道。
步如烟闻言亦是惊喜，“想不到小姐竟是个懂行之人。”
须知这敷面上妆的香粉，最讲究“轻白红香”四字，原料更是讲究，最忌铅粉之流，用了肌肤生斑。
步如烟母亲家本就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传到她手里总也不能凋落，也要将祖上的秘法流传下去才是。
是以听闻绾绾这制香粉的四字要诀，颇觉亲切，仿佛寻着知己。
对方称自己懂行，绾绾却不大好意思，其实她也不过是随那些青丘的小妖们学过玉簪粉的制法而已，实在称不上懂行。
“姑娘谬赞了。”步如烟只当她是谦虚。
绾绾瞅着这胭脂小摊，有些惊讶:“姑娘有如此手艺，为何不去东街？”
步如烟闻言却是叹了口气，眉宇间多少有些无奈，只道：“原是小本生意，只怕那些贵人们看不上我们这些小作坊出来的东西。”
不知怎么，绾绾脑海中忽地浮现出那个老板娘的脸来。若是那样劣质的胭脂水粉都登的上台面的话，京城那些贵妇小姐们的眼光还真是奇怪。
真是活该变成麻子脸。
绾绾知她另有难言之隐，便道：“姑娘若是继续留在西市，只怕生意难有起色，如若姑娘在东市有自己的店铺，恐怕结果会不一样。”
当步如烟听到“有自己的店铺”时，整个人都惊讶地张了张嘴。她几乎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有自己的店铺。
那一瞬间，她的一颗心因这句话跳得很快，激动与兴奋一股脑儿往上涌，可是下一刻澎湃的血液慢慢冷却，理智却告诉她，这根本不可能。
若是以往的步家尚能做到，可是如今全家上下皆指望着她一个人，已然捉襟见肘，决计没有那样多的银子盘得起店铺。
很快，绾绾便看见她垂头丧气一般，“这是不可能的。”
话一出口，绾绾便朝她看去，只问她：“你觉得东市那座锦衣坊怎么样？”
步如烟怔了怔，没有反应过来，“小姐这是何意？”
绾绾未急着回答，只让霜菊递了一张厚厚的纸给步如烟。
步如烟接过，将纸展开，当她看到纸页最上方处写得极简单明了的两个大字时，一下竟觉手中捧了个烫手山芋，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小姐，这，这……”
步如烟知道自己不能收，方将手头的纸重新递还给霜菊。
可惜，霜菊只看着她，并没有去接。
绾绾再次看她时亦郑重了几分，语气无比认真：“我出钱，你出力，从今以后，你便是锦衣阁的副东家。”
“小姐，我不能收。”
绾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又岂能让人白白溜走。
“你便收下吧，便当我花重金买下了你这个长工，今后只管用心经营，必能改变你如今的困局。”
“姑娘难道就不怕我会卷了钱消失？”
绾绾料不到她还会为自己考虑，只是抬眸一笑：“我知道你不会。”
这傻姑娘估计还不知道，方才她已经看过她的面相。
唇若丹朱人品厚，眉清目秀田宅广。
正是一个有福之人的面相，只是财运来得晚些。
步如烟还是不放心，坚决要立字据，还定了利润分成，这才肯放下心来。
原来，眼前这位小姐是苏尚书的女儿苏晚柠。
至于为何会找她，步如烟心想：许是她需要一笔钱，另有一番用处吧。
事实上，绾绾并不缺钱，只是她不想动姜氏留给苏晚柠的财产，想着自食其力罢了。
那些，并不属于她。
她早晚会脱离这个身份，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