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补偿
上了马车，绾绾便发现车内不止有谢泠一人。
另一人身着深蓝圆领袍慵懒地靠在车厢内，瞧着面容倒是斯文，可是这人目光始终盯着她，神情古怪，让她平白不舒服。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攀上心扉，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绾绾移开了目光，朝着谢泠躬身万福:“见过谢大人。”
谢泠略微抬手，却是道：“看来苏二姑娘此行顺利。”
绾绾暗讽：是啊，不仅顺利，还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不过，她可不能将不满之色明明白白摆在面上。
是以颔首道：“是，大人。”
目前，她只能尽快了结此事，打发了谢泠这尊大佛，好安生回家过她的小日子去。
按照先前的约定，绾绾便将装有银票的木盒交给了谢泠。不过，这木盒却被一旁的裴远接过。
绾绾看着这个男人的视线随着木盒轻移，眸中精光愈发明亮，颇有一副市侩商人的精明狡猾。
心中陡然开朗，原来这人一直心心念念的是银票啊。
不过，她却发现，这也不全是。
裴远拿到木盒，打开之后熟捻地数上一遍，顿觉开怀。将银票收好，这才看向眼前这个小女子。
女子一身黑色束身圆领袍，面容看着温婉随和，像是个大家闺秀。一双桃花眼眸澄静明媚，看着颇具神采。
如若不是同谢泠亲眼所见，裴远都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女子竟真的孤身涉险，又全身而退。
这样胆大聪敏，在世家大族的小姐中可寻不出几个来。
裴远提了几分兴趣，道:“小丫头，别来无恙。”
听此人的声音，绾绾瞬间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你。”
原来，他就是那个黑衣人。
“你这小丫头，如今年方几何啊？”
“……”绾绾没有回答。
裴远朗声长笑，还想着再补上一句。岂料，谢泠先他一步开口。
“你说完了没有？”
裴远一瞬顿觉没面，也不答应，咬牙道:“谢子焱，你大爷的。我是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喝你家水了，我和人家小丫头说几句怎么着你了。”
谢泠眼帘一搭，平静地回他两个字：“聒噪。”
裴远气极，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就抱着怀中的盒子下了车去。
这姓谢的，就是脑子有病。
绾绾见裴远气呼呼走了，才将目光移开。可是，甫一抬头，却发觉谢泠的眸光冷冷落到了她的身上。
也未说话，就那样清冷看着她。
足足半响，绾绾才后知后觉。
这是要赶她下车的意思。
可是，她偏不。
“早闻谢大人与家父同朝为官，苏府与谢府又刚好在一条道上，便劳烦大人了。”
哼，她拿命为他办事，搭他一趟顺风车怎么了？
岂料……
“我原以为苏二姑娘是个识时务的性子。”
此言一出，绾绾后背一寒。
谢泠打量着她，不紧不慢道：“我若是苏二姑娘，拿了银钱，得了好处，是决计不肯多留的。”
绾绾心头一跳，原来，他竟然全都知道！
“我，我，我现在就走……”
神啊，她这是犯的什么傻，居然一时洋洋得意，忘了有谢泠这个危险份子！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还是跑路要紧。
马车本停在路边，绾绾一掀车帘，想都不想就着急忙慌跳下了马车。
坐在车前的闻月看了这情景，心里暗暗咂舌：这苏二姑娘肯定是又被先生给吓着了。
绾绾抱着小白跑了几百步后，方才停下来。
喘着气埋怨道：“小白，你怎胖了这么多？”
小白：“……”
……
回到雪苑，绾绾便累趴了。
这一天，她的身心可是受到了不小的折磨。
好在霜菊此时奉了茶盏吃食过来，也勉强算得上是压惊了。
绾绾揭开茶盖，饮了一大口，方才重重舒了口气。
身心一放松下来，很容易想些旁的事。
那帮子黑衣人找到真的信之后，应该会寻她灭口，可是到底是大海捞针了。
谢泠这边，暂且搁着，大不了见招拆招。
还有她那些财产，她那位尚书爹说过要给她交待，她就等着好了。
至于尤氏母女么，最近夹着尾巴做人，苦于找不到证据，也不好拿捏她。不过，最近她们应该是苦于应付，睡不踏实吧。
这么一想，绾绾的唇角抑不住地勾了勾。
对了，她还有一万两银票呢，足够去做些什么。
先前在青丘的时候，她便跟着小妖组成的商队游遍四海八荒，于生意上便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待她明日出去逛逛，顺便了解一下京城的行情。
说不定，还能收集七情呢。
正想至兴头上时，门外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二小姐，老爷请您过去。”
“知道了，这就去。”绾绾回道。
苏尚书这么快请自己过去，想是钱财之事已经有了眉目，她倒是想看看，这位尚书爹爹会给自己怎样的交待。
说罢，便换了衣裳，前往前院的书房。
绾绾见到苏弘时，照例行礼问安，与先前一般无二。
苏弘如今瞧着自己这个女儿颇为顺眼，当即便招呼她坐下，紧接着便有下人奉上茶盏。
绾绾接过茶盏搁在桌上，她可不是来喝茶的。
“爹爹，可是钱财追寻有了结果？”
苏弘闻言眉头却是轻皱，不过却很快舒展开。
看来，自己这个女儿对此事可是颇为上心啊。
于是勉强笑道：“已经有结果了。”
苏弘朝管家吩咐几句，便起了身朝绾绾道：“我们出去看。”
“是，爹爹。”于是，绾绾乖觉地跟在苏弘后面。
出了书房，绾绾抬眸的一瞬，眼前却是一亮。
只见，空地上堆着几十口大箱子，虽未完全打开，可是只须看那钱财珠宝数目，便足以令人瞠目。
看不出来啊，这苏晚柠的母亲还是个小富婆呢。
如果不是母亲去世的早，恐怕苏晚柠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结果。
苏弘看着这些箱子道：“柠丫头，这些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财产。”
“只是……”苏弘望着女儿，突然觉着这话不好说出口。
“爹爹为何欲言又止？”绾绾面上露出几分不解。
只听得苏弘长叹了一口气，转身道:“原本你母亲留下的财产远远要多过这些，只怪为父的疏忽，自你母亲去世，便不曾过问后宅之事，导致原本属于你的财产被下人盘剥，纵使为父命人追讨，也只讨得了这些。”
听了这话，绾绾也不由直皱眉。
宠妾灭妻，纵容小妾欺侮虐待妻子儿女，便只是区区“疏忽”二字，就能盖过的？
苏弘看到自己女儿的面色不太好，只觉心中愧疚更甚，道：“爹爹知道，亏欠你们母女二人太多，都是为父的错，今后我一定好好补偿。”
补偿？
绾绾轻笑，人都死了，还拿什么补偿？
如今，这是终于意识到姜氏的好了
可是，已经晚了。
胸臆中，一股愤懑渐渐燎原，却是怎么都抑制不住。
“爹爹何必归咎自身，只怕此事，也有我那好继母的一份吧？”
这一回，苏弘却沉默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姜氏母女之所以遭下人这样对待，无非是受了尤氏暗中授意。
府中人惯会捧高踩低，再加上他的态度，便是众人对姜氏母女的态度。
若说尤氏是主谋的话，那么他便是帮凶。
更何况，尤氏也没少打姜氏财产的主意。
苏弘也想解释清楚，可是每想起尤氏之前的那一番话来，他还是妥协了。
“柠丫头，你继母她只是严苛了些，其实……”
“我知道了，爹爹。”绾绾打断了他的话，纵然知道这样做于礼不符。
她怕自己再这样听下去，情绪会失控。
苏弘终究还是在偏袒尤氏母女。
最终，绾绾便领了那几十口箱子回了雪苑。
只是，却听到了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原先，她是知道那个案子被人干预重审，有了新的转机。
可是，现在霜菊告诉她，那个侍女在大牢里自杀身亡。
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
绾绾原就没指望在苏弘这里，可是如今连官府那边都断了线索。经由这样，尤氏母女只怕再无顾忌，仍旧逍遥法外了。
今日，还真是不太爽啊。
……
绾绾走后，苏弘心中亦是郁气难舒。
他此生最是厌烦被人干预掣肘，却没想到自己终究引狼入室，不得不妥协。
早前，他便找过尤氏。
而尤氏对他说：“若老爷仍对财产之事追究到底的话，只怕累及老爷官声，反倒得不偿失呢。”
只这么区区一句话，他便见识了尤氏掩在妖艳娇好皮囊下的真正面孔。
这么多年来，他原以为她只不过是耍些妇人间的小算计，争宠便罢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算计到他身上来。若他不依，便是赌上阖府的前途，来一招玉石俱焚。
正心思烦乱之际，抬头便见下人挑开门帘，满头珠翠的尤氏走了进来。
挥退下人后，尤氏才笑道：“听闻，老爷只将那些下人关进了顺天府大狱。”
“怎么，你也想进去？”苏弘彻底失去耐心。
谁知，尤氏却是笑笑：“只怕，老爷舍不得呢。”
此话，自然别有深意。
苏弘同样轻笑：“只怕夫人舍不下不该有的私心，反倒将自己葬送进去。”
尤氏依旧笑着：“怎么现在却觉得我是蛇蝎心肠，反倒觉得你那故去的姜氏是温婉贤淑的白月光了”
此话正说在苏弘的痛处，如同在已然结疤的创口处再度重创，那血淋淋的疤痕揭开，便是百倍的痛意袭来。
“休要在我面前提她!”
看着苏弘恼羞成怒，尤氏反倒笑得更大声:“怎么，这便不能提了？”
“分明是你心中过意不去，还念着她，只是你的自尊心不容许罢了。”
“滚出去！”
苏弘怒极，将桌上的茶盏硬生生砸在地上，茶具登时四分五裂。
殊不知，他这一番失态，早已经将自己内心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