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师伯
第十九章：师伯
云通道人前脚才刚走，稍后就听到众多脚步声纷至沓来。
当中一人，在道观内其余道众的簇拥之下推门走了进来。
脚步声渐近，那人好似已经站到了自己床边。
此时的小天行身上的毒素虽然已经尽数解除，但却好像是大病了一场，浑身没有半点力气。索性闭起眼目，以此避开被众人当场盘问。一双耳朵却是机敏地竖着，到要听听这些人是怎么说，也好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完成师傅交代的事情。
果然，不等那人开口，旁边马上已经有人将昨天发生的事情的前后始末详细汇报了一遍。
其中当然已经将那云通道人认定是元凶，对观主中毒在先之事却是未曾多提。
小天行虽然装作昏迷不醒，但心里却在大骂这些人，个个都是有眼无珠之辈！平白冤枉了云通道人，却还敢如此的振振有词。
被众人簇拥而来那人举手打断了众人话语，只听他说话时中气十分充足，沉声道：“不必妄加猜测，此事尚有诸多疑点，在尚未明了之前都各自管好自己的嘴，别到处乱说。”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闭了嘴，低头称是。
来人肯定有些来头，一句话就让这些道众纷纷收敛。
小天行听了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暗自点头表示赞许，单凭不妄加非议这一点，来人可就比大多数人强太多，这么多人里就只有他一个还算明白事理。
心中顿时对此人生出一些好感，躺在床上却已经忍不住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隙，借着余光偷偷看去。
只见来人须发乌黑，脸膛宽阔且面色红润，双眼之中神光内敛，顾盼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庄严气象，身上一身道袍整齐服帖，虽是连夜兼程赶来，头上的道髻却也丝毫不乱。看来确实像是有几分道行的样子，不知道和自己师傅云通道人比起来哪个道行更深一些
这时有人请示道：“师伯，师傅的遗体还在房中未曾安置，他老人家临终前交代过，身死之后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遗体，所以到现在还无人敢去妄动。既然师伯来了，此事该如何处置，但请师伯吩咐。”
那老道略一沉吟，脸上显出几分惋惜凄苦的神色，顿足叹道：“唉得到师弟的消息之后，贫道便从河南连夜兼程赶来，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悲伤之余缓缓摇头，摆手吩咐道：“前面引路，贫道前去看看师弟，之后的事情再做定夺。”
说罢又在那一群道众的簇拥之中走了出去。
临了时，之前那小道童不忘回身轻轻将房门关上。
不等他抬腿跟上众人，却听门外已经有人吩咐道：“你就留在这里看守，别跟去了。”
小道童闻言一愣，不禁心里连连暗叹：唉又是让我留下又是让我留下怎么这种事情总是让我留下摆明都欺负我么？
奈何心里再怎么不爽，却还是无奈地独自留了下来。
等人一走，小天行便自睁开了眼睛四处乱瞧乱看，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心里自然小鹿乱撞不知该具体做些什么，甚至不敢爬起身来走动一番。现在的情况只等那众人口中的师伯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再次回来交代，他也只有耐下性子来等了。转念又想，这里的观主既然是师傅的师兄，刚才那人又被众人唤作师伯，按道理来说，岂非自己也该叫他一声师伯了？
他一个小孩独自胡思乱想暂且不论，咱们且说回到那师伯一边。
道众如同众星拱月一样开路，将那人请到了一座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厢房面前。
这里与观内其他建筑并不相同，独门独院，平日里乃是观主独处自居的静修之所，自从中了那相柳血奇毒之后便搬了进来，并且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依据观主生前的吩咐，即便他已身死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或是触碰他的尸身，所以遗体到现在还停在房内，甚至还保留着离世时的姿态，没有人敢去触碰。
推门进去，一股难闻的气味瞬间从屋内涌了出来，道众纷纷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浓重的药味，里面混合着一股奇异的尸体腐败的臭味令人催吐欲呕
隔着布帘，依稀可见那观主的尸身斜靠在床榻的一侧，头颅低垂耷拉在胸前，头发披散，大白天的也让人不禁后背生寒。
那师伯带着些许责备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看得道众纷纷将自己的头低了下去
随即一指为首的中年道人，吩咐道：“苍松留下，其余人等都退出院落去等候。”
此言一出，道众们如释重负，纷纷鱼贯退出了门外。
老道手捻长须，眼神凌厉，冷冷道了句：“你站在这里等候”说罢径自撩开了布帘便迈步进去。
距离昨日只相隔了一日的功夫，但那观主的遗体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人虽已死，但尸身却好像还在生长一样，而且是在疯狂的生长
全身的皮肤在一天之内迅速脱水，使得表面看起来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灰颜色。
尸体的头发也开始脱落，散了道髻，披散下来，露出斑驳的头皮。
双手的指甲一夜之间竟足足长了半寸有余，颜色漆黑，似是尸毒深种
此番形状看上去确是触目惊心
老道见状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
按理来说，像观主这样道行深厚的修道之人，生前身后事不应该这样显出恐怖异常之相才对的
可停尸的现场却又哪里有半点安宁祥和的迹象可言
观主离世前不仅饱受了极度的痛苦，身后的死相看上去更是异常的凶恶且艰险
自己的师弟若非今世闯下了什么大祸，或是违背了大道，作为一个修道之人，真的不该有此惨死之相才对
老道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尸体现在看起来竟还有几分尸变的迹象不能任由这样停放下去
老道俯身想仔细查看一番自己这师弟的尸身，可是刚刚才稍微靠近一些，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的生人的热量，抑或是因为口鼻中呼出的气息，竟立马唤起了这具尸体内某种潜藏至深的凶恶之物！
只见尸身的肚子突然往上一鼓，里面像是藏着一个非常恐怖的、活的东西，拉得整个尸体都跟着剧烈一抖，堪堪便往老道的身上扑来！
尸变？！
老道惊疑后退，左掌横立胸前，定睛再看时，只见那尸身却又自行跌落了回去，软瘫瘫斜靠在床沿之上，好似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老道也确实是有些修为，且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见此情形不慌不忙，几个呼吸之间瞬既镇定如常，眼神从上到下又将观主的尸身打量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估量。
脚尖一勾，将地上一个跌落的杯子翻起，径直往那尸体上踢去。
杯子砸在上面没有任何反应，随即便又跌落在地上。
老道见状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以掌心面向那尸体缓缓靠近，刚离近一些，只见尸身的衣物之下忽而又是一阵异动，就好像里面藏了某种活的东西一样。
手掌渐渐移向面门，那异动一路尾随爬升而上，竟似对活人的皮肉和精血特别敏锐。但这一次却不是在衣物之下，而是在那尸身的皮肉之中顺着早已死寂、封闭的脉络穿行。
看来是尸体里面有东西
老道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手掌也随之放下，不禁摇头又是一阵苦叹，口中喃喃念叨：“师弟啊师弟你生前受尽了苦难，身死之后竟还脱离不了此中折磨这是何必呢这本不该是你的罪孽”
原来这并不是诈尸，更不是尸变，而是观主生前所中的那天下奇毒相柳血在作怪
此毒本就采自一具千年尸王体内，中者固然受尽折磨而死，但意向不到的是，中了这相柳血即便是死后，尸身竟也不得安宁
老道满脸惋惜地又看了几眼，旋身整肃了自己身上的道袍，恭恭敬敬向观主的遗体拜了三拜，喃喃道：“师弟让你受苦了好好上路吧”
说完这话再不多看，转身一撩布帘便走了出去。
等候在一旁那名叫苍松的中年道人急忙上前拱手询问：“师伯，接下来该如何安置？”
老道没有及时回答他，手一挥，道：“出去再说”率先走出门外。
苍松一脸凝重，回头又看了自己师傅的遗体一眼，便也跟了出去。
老道仰头面向天空看了一会儿，转而对苍松问道：“你师傅之前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还有，近日观内可曾发生过什么争执？”
苍松想了一想，摇头道：“没有，师傅一直待在道观里，本来是准备闭关的，已经辟谷了三日，但正准备正式闭关的时候却突然把我和另外两个师弟唤了去，说是不让任何人靠近这所屋子。那时候便听他老人家的语声有异，师弟大着胆子悄悄推门进去看了一眼，这才才发现师傅他老人家不知何时竟已中了十分厉害的毒。之后之后便是寻医访药，然后按照师傅的吩咐，加急派遣人员给师伯您送信来着再之后再之后便是昨日，那疯道士竟敢当众杀人”
老道眉眼一横，冷冷看向苍松：“当众杀人那道士究竟是你们请来的还是自己找来的？”
苍松急忙答道：“是明镜师弟请回来的，可是不曾想他来了之后师傅就死了，而而且那道士竟敢当众杀人”他还待往下再说，老道却已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反而追问道：“那道士是何样貌，你现在可还记得？”
苍松连忙点头道：“也没什么特别，瘦高的身材，身上穿的道袍发白破旧，像是经常云游四海哦~对了，那人没有穿鞋，就这样赤脚行走”
老道听闻后脸色一变，失声叫道：“没有穿鞋？！是本来就没穿么？还是进来之后才脱的？”
“额好像来的时候就一直是赤着脚的”
老道手指着自己左边脸颊附近忙又问道：“那道人这里是不是有一颗黑痣？鼻梁挺直，浓眉大眼，身上还背着一柄长剑？”
苍松摇头道：“那到没有注意不过他进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也没有，但后来和人交手的时候手里到确实提着一柄长剑的。”
老道眉头紧皱，说不出他脸上是惊愕还是惊喜，喃喃自语道：“来人竟然是他竟真的是他”
苍松在一旁请示道：“师伯，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老道没有回答，沉声道：“先带我去看看被杀那人的尸体。”说罢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高声对苍松以及门外众人吩咐道：“没我号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你家观主的房内，更不准触碰他的遗体！”
尸体内潜伏着奇毒相柳血，说它是毒却也不全是，竟似活物一样会被活人的皮肉和气血吸引，此等妖物非同小可，不管是谁，旁人都还是远离为好。
墙外众人齐声应了。
苍松在前引路：“师伯这边请”说罢将老道带入院落一旁的柴房。
两厢相距不远，被杀那黑衣人的尸体就一直单独停在这里。
只因此人来历不明，事情又发生得太过突然，苍松怕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是以也没有报官。
老道正欲推门的同时也已开口问道：“被杀之人是观里的吗？”
苍松摇头回道：“不是咱们慈云观的，观内道众也都挨个问过了，没人认识此人。”
“哦”老道捻须点头。
伸手一推，柴门吱呀打开，老道大步走了进去，双眼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忽而高声质问道：“人在哪里？”
苍松闻言也急忙跨进屋来，举目看去，只见本就不大的屋内只横放着两条长凳，上面平铺着一张门板，哪里有什么黑衣人的尸体？
当即他也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人明明就停在这里的”手指空空如也的门板道：“今早我还来过一趟，那时候人还在的”
师伯横眉冷哼一声，责备道：“难道死人还能自己站起来跑了不成？”
“额这这”
“在你之后还有没有人来过？”
苍松摇了摇头，回道：“我刚巡视完就听说师伯您到了，于是就迎了出去，这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随即醒悟过来，相隔时间这么短，即便真的有人前来偷尸，这会儿也绝对不可能走远！转身对墙外等候的道众发令道：“分作三人一组，各自带上兵刃，分头去寻！后山也不要放过！如果见到那偷尸之人务必将其擒住！各自多加小心，遇敌不必留情！”
现在去追，必定还能将其截住！
回身又对那老道拱手一礼，恭敬问道：“师伯，您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老道点了点头，对苍松此举比较满意，当即也不再多言，抬手对道众说道：“就按苍松号令行事，速去！”
众人得令，立即分散行动开来。
苍松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慌忙问道：“师伯！师傅那间房外是不是也应该派人看守起来？”
老道却摇头道：“不用”
自己师弟中的乃是天下奇毒之一相柳血，莫说是旁人，修为如他也不敢对那尸身轻举妄动分毫。若真有人敢去偷盗师弟的遗体，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但经苍松这么一提，老道好似也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苍松道：“受伤那孩子是与杀人那道士同行而来的么？”
苍松稍稍沉吟，答道：“到没有一起而来但是听我那师弟说过，好像有人看见过，那孩子在街道之上与那道人席地而坐，摆摊卖药说不好是不是一路的”
老道脸色微沉，脚下却不自禁加快了速度：“回去！”几步迈出已在数丈开外。
苍松一愣神，当下也反应过来，既然有人冒险前来偷尸，那便难保不会对那孩子也下手
说不好这孩子与那杀人的疯道之间确实有着某种联系
当即大步流星跟在老道后面赶了过去！
不出片刻，已经能看到孩子养伤的住所，隐约还见那小道童尚且守候在门外不敢擅自离开，心里顿时松了大半，或许真是他们多虑了
可是却不见那老道脚下放缓，但凭他身型如风掠到了门前，不等旁边看守的小道童有所反应，突然便抬腿蹬在房门之上！
耳听“嘭！”的一声大响，房门洞开！
老道人影一晃便已闪身飞扑了进去！
苍松见状眉头一紧，心中暗道不妙，看来还是有事发生！当即加快了脚步！
那老道修为高深，绝不亚于逝去的观主，就是相比那云通道人也是不遑多让！耳目自然更是异于常人！隔着三两重廊檐便已听到了里面传出两个人的呼吸声！
可还不等苍松赶到，又听“呼啦！”一声，又是一声巨响！
窗户已经被撞得洞开粉碎！
一条人影速度极快！跟着飞散的碎屑从中撞了出来！
此人身手绝对称得上一流，反应更是迅速，落在下面就地一滚，跟着便头也不回地腾空跃起，左手搭住了房檐的瓦片，身子紧跟着轻轻一翻，迅速跳上房顶逃窜而去！
真的有人闯入！显然是冲着那孩子来的！
苍松站在外面，离那人影最近，此刻急忙返身跳在空地上张望了两眼，冲将回来，双手攀住了梁柱就待冲上屋顶追赶！
此时却听那老道忽然开口唤住：“不用追了！人已经跑远了”
老道修为高深耳目过人，他说跑了，那人就一定已经跑远了
苍松心里顿时觉得好不失落，愤愤往地上踢了一脚，却只得垂头丧气往屋里走来。
此刻老道已经在床边站定，俯身查看着孩子的伤势，并没有理会进来的苍松。
目光落处，苍松却又吃了一惊！只见屋内的椅子上竟赫然坐着一人，黑衣黑裤，却早已气息断绝，正是昨天命丧那疯道手中的黑衣人！他的尸体不是停在柴房之中的吗，之后被人盗走，现在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老道用眼角看了苍松一眼，手中不停，还在检查着孩子的全身，口中自道：“这就是昨天被杀的那个黑衣人吧？我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闯入的贼人，率先出手给了他一掌这才留给了另外那人逃走的机会唉造化真是可惜”
苍松在那具尸身胸口摸了一把，果然，数条肋骨全都被齐齐折断，这便是师伯一掌之下的威力
当下又自拱手行礼，恭敬道：“幸得有师伯您在，今日全仰仗你老人家了。”
老道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息，喃喃道：“我来了又有什么用唉你师傅还不是撒手走了”
当年他师兄弟一共四人，同门学艺的那些时光仿佛又悠然浮现在了眼前
那就像是昨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