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雨（六五）

    一）医院

    黑暗浑浊的地下室，要说优点，只有一个。

    它离天堂实在很近。

    淮海公园的地下室，离医院超级超级近。

    近到了不能再近。

    聂小雨抱着小猴子，飞奔。

    小猴子眼睛闭着，早没有了呼吸。鲜血还在从他的身上流下，聂小雨根本背不动。

    可是她不在乎，她也不知道廿四格楼梯，一口气就怎么冲上来的。

    医院门口熙熙攘攘，又是门禁，又是停车，还有无数的摊贩和病人。

    聂小雨一路无视，横冲直撞，不知道打翻了几个鸡蛋饼，推倒了多少辆自行车。

    她几乎直挺挺地，扑进正门，摔倒在地，只来得及喊一句话，“救命”。

    医生看她浑身是血，眉头一皱，接着就看见她背后的小猴子。

    医生摸了一下小猴子，呼吸都停了，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马上安排急救”。

    医生、护士，一拥而上。

    一堆七八个人，把小猴子抬到担架上，一路小跑，奔往急救室去了。

    聂小雨瘫倒在地。

    然后，是生死未卜的八个小时。

    聂小雨求遍了她知道的所有神灵，念了无数经文，幻想了一万种可能性。

    为什么需要这么久。

    如果一个小时就出来，那肯定救不活。

    如果三四小时出来，多半救活了。

    可是八个小时还不出来，这到底算什么。

    无数只蝎子，在蛰咬着她的心。聂小雨摊开手，手里是一颗奶糖。

    那是她第一次见小猴子，塞的一颗糖。

    她以为小猴子吃了，可其实是没吃。他一直藏着，缝在裤兜里。

    急诊室门口的红灯，终于灭了。

    聂小雨整理一下衣衫，端端正正地站起。

    她非常明白医院的规矩，根本不需要问什么。

    家属只需要看看医生的表情。但凡庄严肃穆，什么也不用问了。

    医生出来了，一个主治医师，身后还跟着二个助理医师。

    医生的脸色很古怪。既不是肃穆，也不是开心。

    “从高处坠下，右腿骨折”。

    “右臂粉碎性骨折，右肩胛骨粉碎性骨折”。

    “肠穿孔，脾脏破裂，胃出血，气胸骨折”。

    “失血性休克，严重感染，各种皮外伤无数”。

    “聂女士啊，我们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你儿子的命，暂时保住了”。

    “坏消息是，他似乎伤到了脊椎。需要立即做大手术”。

    “如果脊柱神经受损，他有可能终身残疾，一辈子下不了床”。

    主任医师掏出一张单子，“这是医药费，你先去付一下”。

    “一共是15000元”。

    “他今天输血过多，失血接近40，逼进死亡线”。

    “已经产生了排斥反应，不能继续手术”。

    “我们建议明后天安排手术，但越快越好，一分钟都拖不起”。

    聂小雨捏着付款单，眼前一阵发昏。“你确定是15000元么，这么精确，为什么不是14999”。

    “我们国家不是有医保么，看病可以报销”。

    “你们医生，不能见死不救啊”。

    主任推了推眼镜，奇怪地说，“医保，你是上海居民么”。

    聂小雨摇了摇头。

    “或者，你是转业干部，公检法，享受特殊人才待遇”。

    聂小雨又摇了摇头。

    “国家虽然有福利，但这也是有限的”。

    “医保只能保最基础的部分，超过额度，还是要自己支付的”。

    “这个孩子，我们给他急救。第一次把命从鬼门关抢回来”。

    “输血就输了1200cc，这些都是垫付的。医院已经仁至义尽”。

    “眼下他急着要做第二次手术，第二次手术，15000元已经是最低收费了”。

    聂小雨还是不死心，“可是，如果我不出这15000，你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

    “我们是不能见死不救”。

    “但目前他是脊椎手术，而且是概率问题。就算不给他开刀，也赖不到医院头上”。

    “所以，我必须凑出15000医药费”。

    “对的，越快越好，最好是24小时以内”。

    “凑不出怎么办”。

    “这孩子有很大可能，终身瘫痪。当然，这赖不到医院头上”。

    聂小雨呆立原地，沉默不语。

    蓝色的冰线，从墙边开始蔓延，又弥漫到地板上，天花板上，一直延伸出去到了花园，

    到处都是蓝色的冰雪世界，把整座医院，冻成了一个大冰窖。

    聂小雨本来是有钱的。

    第一笔钱，随着铺子查封，赎买方糖，消耗得干干净净。

    第二笔钱，赊账2w，倒欠了黑老大一大笔利息。

    第三笔钱，现在让她在24小时之内，凑出15000元。

    这怎么可能，无论如何也凑不出啊。

    （2022721，静香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