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雨(三三)
一)开单
聂小雨摆摊的第三天,既没有增加货物,也没有延长时间。
她还是在街末,很荒凉的地方。租金是最便宜的10元/天。
聂小雨蓬头垢面,
她既没有付铺租,也没有付房租。
一大早,聂小雨趁那对老夫妻还没醒,早早地从阁楼翻下来。
今天是交房租的日子,上海包租婆早就看她不顺眼,嘀咕着“上海人哪有按周交房租的”。
可是聂小雨交不出,买了白馒头之后,她已接近身无分文。
她只能趁凌晨先逃出来,推诿下班后再交房租。
同理,“租摊位”的钱,她也没有给。
因为是昨天租过了老客户,略微有一点小信用。聂小雨商量着今晚收市再给,理由是要去进货。
这都是饮鸩止渴的法子。如果今天再“失败”了,聂小雨真的要一败涂地。
房租也付不出,
铺租也付不出;
难保还要挨一顿打。
可是今天聂小雨的脑海里,一点都没有去考虑“后路”的事。
昨天一整夜她都在失眠,连续二天的睡眠不佳,把幼雏小女孩逼出了深深的黑眼圈。
聂小雨根本没去想“付不出租金”的事。
现在她满脑子,只想一个问题:
我对商业的理解,是不是错的。
我的商业模式,是不是错的。
我对零售批发的理解,是不是错的。
华厂长那二万件存货,到底有没有变现的价值。
聂小雨埋头在摊位上,双手并拢,脑袋伸在膝盖里。
虽然也在卖货,可是远远没有第二天的起劲卖力。
她反反复复思考着推理/逻辑。
零售80,批发30,拿货10元。这个是已经证明的事实,无可置疑。
批发商18进,30出,批发赚什么钱。为什么有一倍的差价,柜姐似乎还不很有钱,也不很聪明的样子。
零售/批发,为什么又要三倍的差价。零售真的赚钱么,零售摆地摊的人,似乎也没太多钱,也不很聪明的样子。
建国山花夫妇,为什么20元就肯出租他们的位子。他们不知道么,卖半个包就回本
太多太多的问题,在聂小雨的心中,反反复复地盘旋,又打架。
又盘旋、又打架。
千言万语,归根到底只终结成一个问题:
摆地摊到底可以赚钱么。
聂小雨已经清晰无比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能”。
她连续摆了二天,付尽全力,一个包也没有卖出去过。反而亏了30元,还被偷了一件。
心中一个念头在呐喊:
“承认吧,这不行的”
“赶紧止损,别妄想做生意了”
“还是回爱申厂去,老老实实地做纺织女工。做1小时,拿1小时工钱。加一个月班,还方糖的损失”。
聂小雨承认,这样的想法,很有道理。
她刚来上海的时候,豪情万丈。身为瓜州县第一聪明人,聂小雨一直为自己的智商自豪。
来火车上,一路的斗智斗勇,更增强了聂小雨的信心。
当她第一次识破华厂长“库存”真相时,聂小雨雄心似海。
觉得货就是钱,钱就是货。
只要“运”到甘肃,折成等价的七十万元,立刻实现几十万的差价红利。主角光环,收购爱申箱包厂。
可是等她接触七浦路批发市场,她才发现出厂价/批发/零售,原来有几个数字。商家“买进/卖出价”完全不同。
供应链似乎是有效的,聂小雨无从下手,赚不到“套利”差价躺赢。
再到城隍庙,摆了二天的地摊,聂小雨彻底跨了。
“月销10000件”是当年多么无知,多么狂妄的海口。
谁也不可能零售卖一万件。
哪怕连呵汗成雨的城隍庙都不行,更别提茫茫黄土的甘肃了。
聂小雨只指望自己能卖掉10件,已经属于“高薪”人士。
城庙里卖80元/件,她卖60元一件,便宜这么多了。
为什么顾客们,就是看不到啊。
魔都真是魔,聂小雨开始敬畏
聂小雨双手抱膝,头发上都是灰,像一个逃难的小乞丐。
她已经从8:00坐到了13:00,摆摊第三天/最后的绝路,浪费了整整五个小时。
可她就象痴呆了一样,完全无法采取行动。
“回去吧,想做生意赚差价,纯粹是痴心妄想”。
“10元的东西,就应该卖10元,顾客又不是傻子”。
聂小雨念了一个符,手指在地板上飞快地滑动,尘灰中渐渐显露出一个符号。
那是爸爸最喜欢的符箓,闭着眼都会画。
眼前的血光,似乎又冲天而起。焦灼的树木,流淌的岩浆,天空中的火烧云,劈开云层,天际一道白光。
爸爸慈眉善目,嘻嘻哈哈。
聂小雨回到了四岁,举着木刀木剑,正在劈刺挥舞。
“我要给你这天底下最大的财富,无可匹敌的力量”
孩子,你相信我么。
聂小雨哽咽地点着头。爸爸是个大奸商,如果爸爸还在,他一定会支持600毛利率的。
“爸爸,推理没有问题”。
“我一定会象你一样,坚持不要脸的”。
聂小雨哭了,眼泪稀里哗啦地,从脸庞一直滑落尘埃。
她哭得雷声恸动,边哭边抹成了大花脸。
即便卖不动,又如何,她已经是这个市场最便宜在放弃之前,先找出失败的原因
“别人能卖,我就一定能卖。我哪点做得不如人家了,吃得还少”。
“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因素,我一定得找出来”。
聂小雨发起了狠,脑子里又开始天马行空。
从灯光光线的角度,选品时尚的款式,年龄段的划分,甚至打配合有托,聂小雨全都去想,来来回回地反复推演。
“小姑娘,你这鱼尾裙,怎么卖啊”,有句说句,聂小雨货物的品相,还是保存非常好的。
“五十一件,555555……”聂小雨还在哭,根本没心思理大爷。
“五十五啊,那是有点贵”。
“是五十,55555………”,聂小雨继续哭,哭得昏天暗地,又饿又累。
“五十四啊”。
“这样吧,我给你一百,买二件,中不中”。
聂小雨不哭了,抬起头来,“买二件还送一个荷包”。
老头子高高兴兴地挑了一件鱼尾裙,一件多层裙。聂小雨送了一个荷花绣包,小心翼翼地拿吸油纸包好。
“这件回去送给雌老虎,这件回去送给李阿姨”。
老头哼着小曲,甩下一张100元,一扭一扭地走了。
前后不超过5分钟。
聂小雨捏着手里的100元,目瞪口呆。她捏了捏脸,捏了捏纸,捏了捏舌头。最后如梦初醒地追了上去。
“爷爷,其实我是想,李阿姨也该再送个荷包”。
聂小雨想多了,她把一切的一切,都想得太复杂,真没那么多技巧。
她三天没开张,沦落到喝白水,纯粹仅仅因为:
运气不好。
(2022615,静香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