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雨（七）
一）云雀（扒手）
聂小雨稀里糊涂地提着行李，从九号车厢，走到六号车厢。
她摸了摸胸前，硬邦邦的盒子还在，于是放心了不少。
旅客被筛了一遍，车厢里空了很多。
聂小雨不费力气，就走过了二节车厢。
她幻想了无数遍，6车厢03b座，会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老莫。
会不会是卖水的汉子。
会不会是爸爸。
她猜对了一半。03b座，有着焦黄的牙齿，老莫的爪子，爸爸的头发。
她看见了一条大黄狗。
大黄狗腿下，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爷爷。树皮一样的皱纹，怎么看也不像有神通的样子。
老爷爷打着呼噜，耸嗒着口水。和03a另一个大爷，03c另一个大娘，大娘手中的椿菜，构成了完美的器乐大合奏。
聂小雨继续往前走，走到五车六车衔接处。
掏出二个鸡蛋，递给一个五十岁的大妈。
“谢谢你，帮了我”。
二个鸡蛋不算什么，但这已经是她最珍贵的积蓄。一个蛋还是前天卖水的农民送的，她一直没舍得吃。
“小姑娘有点眼光，我喜欢你”。
大妈笑了起来。这真是很普通的一个人，脸没有任何特色。50~55岁的样子，穿着最便宜，最普及的灯芯绒，厚棉裤，步鞋。手里还握着一把花生。
大妈一边笑，一边把花生剥得到处都是。抛了几颗在嘴巴里，花生壳随手扔在地上。
聂小雨俯下身，默默地把地板上的花生壳，并拢在一起。用手掌合了，再扔进旁边的垃圾筒。
她记得这个人，当初打扫的时候，大妈一边吃，一边扔。
她扫干净了，大妈又吃，又扔，洒得遍地都是。
大妈的花样特别多，吃了花生，瓜子，松子，五香豆，鸡爪和辣条。
聂小雨尤其记得她吃的四川腊肠，那味道真的香。
九车厢的人，她是唯一出现在六车厢的。答案不言而喻。
“我可以到座位上，去坐一会么”，聂小雨真的感到浑身都酸痛。
“怎么可能，正价票可是要钱的”。
大妈把车票举过头顶，对着灯光映射。
“这是一张假票”。
“警察验票，无非也就看上面的紫外线印记。这点小伎俩，不难”。
这个满嘴瓜子壳的大妈，就叫葵姐吧。随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的车票，有到渭南的，有到商丘的，最远还有到镇江的。
“来，小妹妹，自己挑二张”。
“我们那地方，名叫吴忠。姐姐是从青铜峡出来的，我们有好多人”。
聂小雨摇着头，“不，我要去上海”。
“去上海干嘛呀，我看你人不错，是个苗子”。
“跟着我练上三年，你也是一个好云雀”。
葵姐拉着聂小雨的手，特别热情。顺手又往她嘴里塞了几颗花生米。
“知道么，春运期间，可是我们云雀这行，最好的黄金档期”。
“春运的时候，人又多，车又杂，根本管理不过来”。
“而且春运的时候，大家衣囊里，都藏着大把的现金”。
“等到下一站，姐姐就下了。藏在盲流大军里，谁也查不到”。
“小伢子运气好，往日你的穷鬼世界，可遇不见姐姐这种高级人”。
“我看你手脚勤快，脑子也不笨。以后你就跟着姐姐端茶倒水，给我打辅助”。
聂小雨心动了。
“跟着姐姐，能吃饱饭么”
“能，能，保证能”，葵姐笑得，乐开了花。
“有五险一金么”
“有养老保险么”
“有编制么”
“我将来还要读大学，读硕士，博士。做科学家”。
“我爸爸说过，我会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无可匹敌的力量”。
“我爸爸是个道士，他很厉害的，还会画符咒”。
“爸爸画符箓的时候，要割自己的血呢”。
“我爸爸说，因信称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世间万物，早已腐朽，索多玛迟早降临”
“唯有虔信者，才可得永生”。
“姐姐，你跟着我信道教吧”。
“我一定会好好地教你。以后等我修仙成功了，你也会大乘飞升的”。
葵姐的脸色变了，她又塞了一把松子在嘴里。咀嚼着，吐着壳。
葵姐摸着聂小雨的头，“嗯，你说得很好，阿姨非常喜欢你”。
“现在，你就坐在这里。监视着前面二排，靠左的三个人”。
“这是我们云雀的入门功课，你一定要好好观察，再来向我汇报”。
“阿姨现在去，帮你找点吃的”。
“你不要走开，耐心等我回来，千万不要走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聂小雨欢天喜地地答应了，抱着膝盖，坐在了地板上。
车厢内超载被清理了许多，也干净了。现在不仅没人和她抢座位，甚至都可以躺平了伸直脚。
聂小雨感觉有点饿，她最后二个鸡蛋，也给葵姐了。
但她心里是满盈的，充满了喜悦和快乐。
从爸爸之后，终于又有一个人，关心她照顾她了。
聂小雨睁大了眼睛，盯着六车厢第二排，使劲用力看着。
竖起了耳朵，认真地记下。
絮絮叨叨的，似乎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但葵姐关照的，一定是有道理的。聂小雨等着葵姐回来。
夜色渐渐黑了，列车进了陕西省。开过了宝鸡，又进了陈仓。
聂小雨很困，脑子昏昏沉沉的。葵姐还没有回来，没有包子。她已经很饿了，又渴。
二排座的人，也不讲话了。
大家都昏昏沉沉的，背靠椅背，陆续睡着了过去。
聂小雨实在太困了，连续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她实在太困了，眼皮上下打架。
夜里的陇山山区又冷又湿，地板上的铸铁吸取热量，聂小雨后悔没有把泡沫塑料带过来。
在她坠入梦乡的最后前一刻，聂小雨终于确信明白了二件事。
她被盗窃诈骗集团放鸽子了。
人家没看上她
（2022527，静香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