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雨（六）
一）逃票
列车员老莫，觉得这二天日子过得真不错。
“普快”本来就在铁路局内部，不受重视。
老莫做了四十年列车员，还是管个普快。连头等舱都没有捞到。
新到局里的年轻人，肩膀上拍一下，嬉皮笑脸喊他“老莫”，大家都是平级。
真是烦恼三千丈，白发陡生。
春运繁忙，老莫又被派出来跟队“临”车。大年三十，都不能和家人在一起。
这么触霉头的事，也就是老莫在局里无根无靠。组长都不多看他一眼，几十年的老员工，一点受不到尊重。
好运气的改变，是从几天前，他捡了那个“小乞丐”开始的。
跟车四十年，乞丐老莫见多了。
可手脚这么勤快的，还真是不多。
“自古讨饭，从来没有讨早饭的。他如果能起那么早，他还能成乞丐么”。
那天，天水临时停车后，小乞丐把车厢里的空瓶子，全部都搜集走了。
大家见了，都以为她是搞卫生的。纷纷把垃圾扔给她。
没想到小乞丐也不以为异，别人差使她，她就乖乖去做。
老莫见了，干脆扔给她一把扫帚。后来还找来一桶水，连抹布都可以洗了。
于是老莫就过上了“贫民李大嘴的幸福生活”。
小乞丐不仅手脚麻利，搜集出几座小山般的垃圾。
而且把各个座椅底下，地板都擦得干净。
老莫扪心自问，他拖地板的时候，就象是在写草书。
聂小雨躺在麻袋上，鼓腹而歌。她觉得现在的日子，简直舒服极了。
自从老莫把“列车员助理”这个职位给了她，离家饿了五天，终于可以吃饱了。
天水“临时停车”回来，聂小雨再想要食物，就容易多了。
她只要伸手，就可以直接从桌上拿。
旅客只会用诧异的眼神，眼看着她把食物装进麻袋。
上午聂小雨就靠这一手，搜罗了四五种不同的饼干，二个馒头，还有半袋桔子。
聂小雨觉得，老莫就是这个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官。
背靠着这种大官坐，稳妥地吃皇粮了。
如果没有人查逃票的话。
车厢内，起了巨大的嗡动。
人群交头接耳，眼神耸动，互相传递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细纹的声音嗡嗡而起，倒象一群展翅欲飞的蚊蝇。
从后车厢拥来一大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幼的。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各自带着行李背囊不等。
他们轰隆隆地过来，挤踏着九号车厢内的过道客。
九号厢的躺族，也象受惊的鬣狗一般，纷纷爬起来。
翻到支架上，取下行李。有二三件，有六七大件。
背在身上，高高圆鼓，象逃难的荒民。
后车门，走进来七八个大袖章的。
他们身材魁梧高大，统一穿着花纹格的军大衣，戴乘警帽，衣领熠熠发光。
为首一人，络腮胡子，不怒而威。
他手一挥，左右随从就大声呵斥，“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查票了”。
有座位的人，就坐在位子上。
双目下垂，眼望鼻尖。按照硬座车长凳的规矩，左边三个，右边二人。
乘警看了，对照一下车票，倒也不特别刁难。
二个乘警查票，另几个乘警清空过道。
还有二个乘警，专门盯着地板地下。
聂小雨想从地板上爬过去，是不可能的了。
七八个乘警一组，就象一把巨大的筛子。把车厢内“多余”的乘客全部筛掉。
曾经严重超载的车厢，慢慢又恢复了180人的固定编制。
“没票”的人，越积越多，象羔羊一样，被驱赶压缩到列车的后方。
看这个架势，16节车厢走完，怕是有二千人要被驱赶下车。
据说，要把他们在宝鸡，全部都清下车。
不能进入西安，以免影响市容市貌。
聂小雨紧紧咬住嘴唇，乘警的先锋，已经离她不到五米。
要是被赶下列车怎么办；要是警察盘问她的信息，把她抓进警局怎么办。
要是被扔在荒山野岭，不认识的山沟怎么办。
聂小雨的眼神飞快运转，她就象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一切救命的东西。
“老莫，老莫你帮我说话呀”。
“老莫你和乘警说，我是帮你清洁的，是你的助理，是你的清洁工阿姨”。
“你们不都是一伙的么”
“不都是公务员么”。
聂小雨急得快哭了，她在人群中拼命地寻找。
老莫，老莫你在哪里，老莫你快帮帮我。
乘警马上要到聂小雨跟前了。
“你好，请出示你的车票”。
聂小雨感觉整个人，都快要瘫痪了。
老莫神奇地出现了，在聂小雨最崩溃的时候，老莫出现了。
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扶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躯。
老莫掏出一支烟，眯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
老莫再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乘警也笑了，老莫给他点上，二人心照不宣，呵呵呵地对视一眼。
然后老莫就走了，拖拖然，穿着拖鞋，向前车厢走了。
聂小雨楞了一下，刚反应过来，赶紧拔腿就跑。跟着老莫一起向前节车厢跳去，那里是广阔的天堂。
她被重重地拉住，被人拽住胳膊，拉回了地面。
“同志，请你出示你的车票”
聂小雨傻了，这下，她是彻底地傻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老莫，老莫”。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帮你的小雨啊”。
老莫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反而更丝滑加快了一些。
他穿过了车厢衔接门，身影很快消失得不见。
聂小雨的心，笔挺挺沉了下去。
她摸向自己的口袋，那里是有车票的。她不是没买票的人。
那是一张，售价15元的站台票。
聂小雨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一般，把站台票递给了乘警巡检员。
乘警接过车票，眉毛抖了一下，显得说不尽的诧异。
乘警把站台票还给了她。“你明明是6车厢的，为什么待在9号车厢”。
聂小雨接过票一看，这明明是一张完整的三等硬座全价票。
必恭必正的字体，写着“6车厢 3b座”。
（2022526，静香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