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雨(八)
一)高烧
聂小雨又见到了爸爸。
爸爸戴着草帽,穿着草鞋。竹筐里放着镰刀和编绳。
她坐在爸爸的身边,爸爸捏着她的耳垂。
父女俩一起坐在半山的山梁上,双塔山稀稀拉拉的灌木,从山脚延申到山顶,偶尔还有野兔。
观前没有一棵像样的松树大树,可聂小雨还是觉得双塔山美得要命。
山脚下不远,就是村民开垦的一块块农田。
甘肃土地矜贵,地瘠旱魁。农民把梯田都修到山腰上,一圈圈,只留下狭小的路。
爸爸总是扯她的耳垂,偶尔捏捏聂小雨的脸蛋。
“错了,你们都错了”,仰对苍天,俯对农民说。
聂小雨不是很懂爸爸的意思,爸爸说的话,她十有八九都听不懂。
可她还是相信,爸爸永远是对的。
爸爸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依靠的人。只要有爸爸在,她从没有一天挨过饿。
爸爸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用胡子扎她的脸。
聂小雨发现自己变得很小,还不到爸爸的一只手掌大。
她咯咯笑着,在爸爸掌心打个滚,喜欢大肉垫的感觉。
可是爸爸的眼睛突然不见了,变成了二个深深的黑洞,漩涡越转越大,隐隐有河流在他眼眶内流转。
爸爸的嘴里,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巨大的手,粗粝的皮肤,还有尖长的黑指甲。
她在手心拼命逃跑,想要跑往指尖。
可嘴中手越长越大,越黑越红,绵长向她抓来。
聂小雨哭着大喊,“爸爸,爸爸”。
她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刀,锋锐的砍马刀。
迎风三丈,她用力挥去,砍破了爸爸的喉咙。
爸爸喉管的血,象标枪一样喷出。打开的气管,却发出了声音:
“快逃”。
“小雨,快逃”。
聂小雨悚然惊醒。
列车还在运行,此刻已近潼关。
她病了,发高烧。
自从见过了葵姐之后,聂小雨就很少挨饿。
因为她解锁了一项新技能:“乞讨”。
聂小雨突然发现,很多时候,只要你“张得开口”,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聂小雨曾经以为,没车票逃票,是天大的事,她看见警察就逃。
聂小雨曾经以为,没有钱就没有吃的。
无论她绞尽脑汁,呆足五六天,开不了口。
可葵姐说,“黄金档期”。
聂小雨觉得这个世界的幕脚,有一点被掀开了。
九车厢的时候,她是列车员助理。
聂小雨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食物,乘客们只是诧异,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把食物塞进了麻袋。
六车厢的时候,聂小雨实在饿得慌了。她又伸手去拿食物。
她被人粗暴地推开。
聂小雨哭着说,“爷爷奶奶,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聂小雨获得了食物。
聂小雨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黄金档期”。
春运对于小偷来说,固然是黄金档期。可对于“乞讨”来说,这也是黄金档期啊。
你去哪找,这么密集的人流。而且人人都带了充足的干粮。
列车在宝鸡,被赶下去了很多人。车厢空空荡荡。
过了眉县,这些人又一个个回来了。往往手里还拎着德州扒鸡。
果然是蟹有蟹路。
列车依然严重超载,但比甘肃段要好一些。
聂小雨从一车厢讨到了十六车厢 ,又从十六厢,一路乞讨回一车厢。
每次收获虽然很少,但列车这么大,现在她已经不愁食物,手里还有了十几元钱。
“我解决了水和食物,只要再搞定药,我就可以安全到上海”。
聂小雨发烧了。
她的脑子,昏昏沉沉,身上又冷又热。
从瓜州县的山上下来,她就没有睡好过一觉。
喝生水
吃残羹。
聂小雨的胸口油腻腻地,恶心想吐。气有点喘,胸腔象打鼓。
肚子里,却是十七八把尖刀,不停在搅拌,把她的肠子都要撕碎了。
身上的皮肤,冰冷冰冷。手心却是火烫的。
空气里的灯光,似乎扭曲旋转了起来。她又想到了爸爸。
这是爸爸离开的第几天,第六天,还是头七。
<聂小雨·静香嘤嘤>
聂小雨脑子飞快旋转,想不出怎么搞到药片。没有人教过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生什么病,该看什么医生,总之就是很难受。
“带我去见爸爸吧,我不想去上海了”。
聂小雨跌跌撞撞,又乞讨了半个车厢。
她呼吸越来越紧,几乎喘不过气来。扶着椅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肚子又痛得要命。
“你好,请出示你的车票”。
聂小雨抬头一看,又看到一个高大的乘警。车厢内不许乞讨。
聂小雨天旋地转。
她心一慌,腿一软,整个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软软摔倒在地。
车厢人群,如沸水波动般抖了起来。
“不好了,有人摔倒了”。
“赶紧送她去医务室”。
“原来这样就可以去到医务室,还真是我想多了呢………”,聂小雨的嘴角咸咸的,她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污水。
(2022528,静香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