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天哭渊处于仙魔交界之中,是一处无尽的苦寒之地,之所以被称为天哭渊,是因为渊底有着无数的怨灵。
哪怕是修为再高的修士,落于天哭渊之后,也会被无数的怨灵缠住,永久沉沦于渊底。
就算是天道之子来此,亦无法扭转。
郁苓赤裸着双足,凝望着天哭渊之上的天。
与此地森寒的气氛大大不同,天哭渊的天空竟然是一望无际的蓝,一轮烈日遥遥的坠在天边,灼灼不敢逼视。
郁苓觉得自己上次见到日光,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被那日头刺到,微微垂下眼,将手虚虚的搭在眉骨之上,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直视。
或许太阳本身便是不能直视的。
郁苓想。
仙魔交界终年苦寒,又坎坷极难立足行走。
而郁苓只披着一件白色的大氅,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本就娇嫩的皮肤便被割出无数细小的伤口,血珠在他白皙的皮肤之上斑斓的染着,看起来颇为可怜。
但是没有人会怜惜他。
看守郁苓的为云水宗的人,他们几乎都是对郁苓或多或少有着怨气的,就算是之前对郁苓观感不错有些许爱慕之心的修士,这点爱慕也在大势所趋和郁苓的身份下被磨灭的干干净净。
“跪下!”
身后不知道是什么人忽然使了狠劲推了郁苓一把,郁苓一个踉跄,膝盖便刻在了一处硝石之上。
毫无疑问,是云水宗的人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郁苓摔倒在地,手心嵌入了了细碎的小石子,但是这种疼比起赤足行走在这一处山峰之上比起来,已经要好太多太多了,他甚至都有些对这样的痛感感到麻木。
“云水宗宗令在此。”
然而,当那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的时候,还是让郁苓宛如触电了一般抬起头,这道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了,唯一陌生的就是往日总是温柔的语气变成了冷漠。
“望尘仙尊门下徒弟郁苓听令。”
郁苓抬起头。
说话的是阿容,以前每次见面都对郁苓笑嘻嘻,上次还亲自给郁苓送药,看起来十分亲切的阿容,如今终于也如同其他人一样,站在了郁苓的对立面。
郁苓看着这样的阿容,久久没有说话。
阿容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目光中似乎也闪过一丝恻隐,但很快便变成了冷着脸的模样。
让郁苓心里本来微弱微弱的希望都如泡沫般破裂。
阿容从来都是站在师尊那边的人。
阿容是师尊救下的人,又跟了师尊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愿意为了他,反对师尊的决定。
但是在此见到阿容,让郁苓也想起在万毒谷第一次见到师尊时,师尊同自己说过的话。
师尊说:“有些事情哪怕不是你的错,最后也会成为你的错。”
于是上次他便应了师尊所说,成为了‘错’的那个。
那么这次呢?
师尊又到底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他有错,还是同上次一样。
他知道他没错,但是因为所有人都说他有错。
所以他便也和众人一起,将郁苓推上了谢罪台,天哭渊。
郁苓不知道。
事到如今,他也再没有力气去探寻。
“云水宗宗门弟子郁苓,伙同银尾狐先祖祸乱三界,使三界不合,罅隙丛生,已是犯下弥天大祸,今有三界尊主及修士联名上书,只求审判郁苓之罪,如其罪为真,便要剖尔仙骨仙根,将尔永封于天哭渊之下。”
郁苓跪在地上,刺骨的寒风似乎将他的骨血也一并吹的冰凉,他的手微微捂上了胸口,那里,似乎正被一双手攥的生疼。
“三界尊主和修士联名上书?”
郁苓死死地咬着唇,过了许久才艰难的从唇中咬出句话来,已经是破碎的不成腔调,“请问诸位,我究竟有何罪?”
既然都说是三界尊主和修士联名上书。
那么郁苓便知道,其中肯定掺杂着沐清寒,慕清欢,亦或者是……应聿,昨天还是他枕边人的应聿的第一部分,如若说三界弟子不知实情,可是他们终究是知道的。
他们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却依旧上书……讨伐他?
好!好!真是好的很!!
“本王也好奇的很,究竟是你这半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让自己的师尊师弟,以及前不久还同床共枕的枕边人下书讨伐?”
鬼王从唇边发出一阵朗声大笑,没有问过任何人的意见,便拿出一纸洋洋洒洒写满了罪状的卷轴,慢条斯理展开,“唔,既然都说要审判了,那么把诸位认定的罪名念给着罪人听听也无甚大碍吧,诸位,当不介意吧?”
他问出来这句话,三人的脸色都并不好看。
沐清寒正想说话,却听慕清欢冷笑了一声,语气满是鄙夷,“哼,念就念,也好给这贱人听听,让他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慕清欢从来是心直口快之人。
从他的话中也能听出来,他此刻究竟有多厌恶郁苓。
至于厌恶的是郁苓做的所谓错事,还是只是单纯的厌恶郁苓同他一向看不顺眼的应聿在一起了,嫉妒心发作,就不得而知了。
“好,那本王可就一一念来了!”鬼王见状,笑声却是更大更猖狂,“那就先从你师尊的开始念起吧。”
“吾于罪人郁苓年幼之时收汝入师门,授其剑道,本想让汝匡扶正义,维护正道,却不想汝不禁不思修行,还助纣为虐,伙同银尾狐先祖设下死局,将三界共计一百余名修士折于秘境之中,起灾祸于天下,为众人所不齿,今若不处置,实难安众心。”
鬼王此人说话虽是疯疯癫癫,但是哪怕他的语气再夸张,郁苓却也似乎可以通过那冷寒的话联想到师尊冰凉的语气。
年幼时收他入师门……
授他剑道……
想让他匡扶正义……
这些全都是真不假,可是师尊也曾用自己的血当作他医治病症的药引。
只因他身为半妖,他做的‘恶’便为恶,而他们做的事情,便可以在日光下消弭无踪,只因他们站在日光之下,看起来光鲜亮丽么。
“下面应该是小师弟的了?”鬼王似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轻轻的‘哦’了一声,“勾引魔界少君,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臭婊子。”
在鬼王念这些话的时候,慕清欢的目光都始终凝结在郁苓的身上,他看着郁苓披着白色大氅之下依旧遮盖不住的一身痕迹,气的双眼都恨不得冒火。
只要郁苓看上他一眼,就足够让他的情绪被再度点燃。
可是哪怕是听到那么难听的话,郁苓都没有抬起过头,连一眼都未曾看向慕清欢。
慕清欢心中火更大了,与气愤一起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郁苓以前不会这样的,他以前,他以前无论他怎么样说话,都不会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
慕清欢的这些话不管放到那界,都是十分粗俗的,毕竟修士都自诩高雅,哪怕骂人,也多半是阴阳,而像慕清欢这样似乎一股脑将一腔恶意倾泻而出的,可谓是相当罕见了。
“不知道两位是什么恩怨,以至于小师弟这么破口大骂呢?”鬼王桀桀一笑,露出不知道是暧昧还是恶意的笑容,“毕竟小师弟当时可是要娶你为妻的吧,哈哈哈哈。”
他狠狠的挖苦了一番郁苓,又看向沐清寒的方向,“沐仙尊啊沐仙尊,你们仙界的人自诩高尚,如今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了嘛,师兄弟之间有那种关系的……应当是比较少见的吧?”
谁也不知道这鬼王到底是不是生活不如意,说的十句话里竟然没有一句话好听,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青了又紫,如若不是顾及到特殊时刻,直接动手也未可知。
不过此刻除去他们几人,也没有在意鬼王阴阳怪气的语气,比起这些,他们更想听到的是审判的结果,想看到面前这个貌美半妖的死亡,让令牌宣定他们是对的。
虽然银尾狐先祖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但是比起银尾狐先祖这个过于强大的对手,面前的郁苓无疑更符合他们对于罪人的判定,弱小,低贱,美丽,没有人喜欢,又与所有人的关系暧昧不清。
谁都希望看到这样的人死。
好像只要这样的人死去,便可以宣告他们依旧是无坚不摧的天之骄子,没有在秘境里被一个银尾狐玩弄于鼓掌之中。
就像同样是被行刑的囚犯,比起看到十恶不赦的恶人,更多人都更想看到一个娇弱漂亮的美人,皇帝的贵妃,被推上绞刑架。
因为美人的背后通常带着无数暧昧又肮脏的谈资,足以成为每一个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而且就算她没有任何错,世人也会将美人诬陷成错。
美丽有时候就是罪孽。
“下一位是……应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