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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缘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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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星河没有想到师父真的会带自己去看诊,宋成儒来的时候她正在书房里看书。

    宋成儒提着一个斑驳破旧的医药箱,本想敲门进去,转念一想遂对着林府的高墙大院里喊到:“星河,快出来!”

    林星河乍一听见师父的声音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成儒在外面又喊了一句,她赶忙放下手中的书,朝着院子外小跑去。

    林星河开了门,看见一身白色长袍的宋成儒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外。

    “师父,您来了不进来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哪家着了火。”

    宋成儒摆摆手,温润的说道:“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答应你要带你去看一看一个病人,正好学习学习经验,进去的话耽搁的时间太长。你父母那边我都打了招呼,现在直接去吧。”

    林星河面露喜色,含笑得点点头。宋成儒带着她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青石板砖在岁月的洗涤下愈发显得韵味绵长,和江南雨后的天青色相得益彰。这条小路是顺意巷到街道上最近的路,她幼时和宋晚走过许多次。

    身边的宋成儒温和的开口,“你们学校最近在新建,课业也暂停了,学习是否有什么困难?”

    林星河斟酌了一会才回答,“基本可以自学,若有不懂的我会暂时勾出,待学校开学再听老师讲解。”

    “听你父亲和我说,他本想打算请一个家庭教师辅导你学习,但是你拒绝了。”宋成儒淡淡的开口。

    林星河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宋成儒看了一眼她,又接着说道:“能自学是一件好事,证明你是想学而且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但是,我也能发现你不怎么爱问问题对吗?虽然我是你师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问你,问你会不会一些东西,而你却很少主动问我问题。古人说,教学相长也。这句话是没错的,而且我认为这非常有道理。无论在什么时候,在怎样动乱的年代,老师们都是深切希望自己的学生越来越好的,我们都是尽我们所能教给你们我们的毕生所学。不耻下问,方能百战不殆。我们的国家从不缺乏优秀的教师也不缺乏优秀的学生,互相促进才能让国家越来越好。”

    林星河心里十分清楚师父说的没错,那样一个不问世事专心于中药学的谦谦医生能和自己说这么多,想必也是发现这个问题很久了,不忍心自己走弯路才说这么多大道理。

    小时候,林父和师父都很忙,医院每天来问诊的人数不胜数。林母带着尚且年幼的自己去医院给林父送饭,在那喧嚣的一方白格子病房内,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被一群人围绕着。他耐心又有责任的讲解着她听不懂的药理。母亲牵着年幼的自己挤过人群将饭盒放在父亲桌上,低声细语的嘱咐他按时吃饭。

    而另一边,那些长相其貌不扬,在她看来有些尖嘴猴腮的医生那里,面对着病患家属弱弱的询问,有时疾言厉色,有时大声叱骂。

    自此,在她心里问问题变成一件可能会困扰别人的事情,过多的打扰可能也会想那些患者家属一样被训斥。

    林星河也没想到师父会突然提起,那些回忆里关于问问题的不好印象再一次被翻新。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并不想和师父说这些,那都是她孩童时的想法了。

    宋成儒温润如玉,话不多,看见林星河的神色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树林阴翳的大学校园,对着林星河说道:“这就是徐教授所在的大学了。徐教授是大学国学院的主持讲师,字山竹,大家都尊称他为山竹先生。”

    林星河觉得有些好笑,微微低着头偷笑,被宋成儒逮个正着。

    “你是不是觉得教授这个名字有点搞笑,明明是种水果名字,一个大学教授竟如此童心未泯?”宋成儒也在笑。

    林星河点点头,“教授是不是爱吃山竹?突然觉得教授应该是个幽默风趣的人。”

    宋成儒也许被林星河传染了,一直在笑,停顿了好久才回答道:“据我所知,教授的确是个幽默风趣的人。”

    两个人彻底笑作一团。

    中华国立大学满墙都是绿油油的爬山虎,攀扯着红墙绿瓦一直冲上屋顶。微微斑驳锈渍遍布的大学校门巍峨的伫立着,守护着学生们读书的赤忱之心。林星河驻足了很久,校园里的一砖一瓦她都很喜欢,山也喜欢,树也喜欢。

    “以后考上大学了有的是机会,这会还得赶着去教授家。”宋成儒拍拍她的肩膀,温和的笑着。

    像是笃定她一定能考上。

    “徐教授家难道在学校里面?”林星河跟上师父的步伐,微微惊讶的问道。

    “学校大多会给教授们分配教职工院落。不过你大可放心,教授为人亲和敦厚,喜欢和人交往,待会你可以和他多聊一聊。”

    他们在一座院落前站定,宋成儒走上前拉住青绿色的门环扣了三下。

    林星河静默的站在一旁等着。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当下很流行的旗袍的中年妇女缓缓打开门。

    嗓音温柔似水,“宋医生,快进来!”林星河默默跟着师父,她也没有过问,只是很温柔的对着自己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像高官府里知书达理的小姐。

    “父亲刚刚还和我说起今日宋医生怎的还没来,没想到您就来了。听您说今天要带您的徒弟来,倒没想到是这样年轻的小姑娘,青年有理想,以后必有作为。”她带着两人绕过九曲回肠的长亭,芭蕉叶在院中长势正好,林星河不由觉得庆幸来了这一趟,人和景都恰如其分。

    林星河是小辈,细细听着他们谈话,并不插嘴。宋成儒在一旁和她交谈,“小姑娘从小热爱中药,认我做了师父,以后怎么样发展还要靠她自己的想法。”

    林星河分明看见自己师父脸上得意之情。

    夫人也温和笑笑,看着林星河的眼里有慈爱。

    “我有一个儿子,与你年龄应当相仿,你们可以交流交流。”

    宋成儒从善如流的问道:“他今天中午会回来吗?以往徐教授看病时他总会担心的跑回来,年轻人尊重老人难能可贵。”

    夫人点点头,“会的。他从小是爷爷教育长大的,难免感情深厚一些。”

    宋成儒表示理解。

    夫人推开一间房间,侧着身子让两人进去。

    林星河终于见到了师父口中的徐教授,病痛折磨着他已经头发灰白,面若枯树,躺在床上只有眼睛里囧囧有神。林星河全程目睹了师父看诊,师父虽然面带笑容和教授谈笑风生,可就连自己都可以看出来教授现在的情况一点都不好,甚至很糟糕。

    这不是普通的风寒感冒,咳中带血,呼吸急促,时常伴随病痛,这样的情况应该已经持续了很久了。中医药理温和,擅长调理,只有清楚病根才能对症下药,而目前教授的病根尚不明朗。

    整个房间里都是苦涩的中药味,她不忍在待下去,一个人默默退出房间。

    正值春夏两季交替,院中隐隐约约能听见虫鸣,不吵不闹,怡然自得。

    她注意到院中种了一棵枇杷树,树叶繁茂,上面挂满了金黄的枇杷。不由得想起一篇古文,是明代归有光的项脊轩志,人家庭院中也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不是种来结果子的,而是托物寄情,用以怀念亡妻。文中写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如今想来,词藻深切,感人肺腑。

    林星河看的正出神,贸然调侃的语气插了进来,惊醒了自己。

    林星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自己的感觉,惊喜或是激动,都不足以概括。

    那个星河桥边淋着雨奔跑的少年就这么站在了自己面前。时间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依然清晰宛如昨日。

    自从那日,林星河曾无数次幻想再见那个少年,她甚至决定再去一趟星河桥,偶遇那位把书揣在怀里不让它淋雨的少年。如果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三次,无数次,在她闲暇的时间里她可以放心的去找他。

    林星河一直都记得,她第一次见徐一卿的时候,少年穿着很普通的黑色中山装校服,衣角很齐整,站在树下笑容明媚阳光,朗声的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徐一卿。”

    师父的出现打破了林星河的窘境,他温声向徐一卿介绍她,在这个夏至未至的一方庭院中他们幸得重逢。

    师父婉拒了夫人留他们吃饭的好意,带着林星河匆匆赶回家吃中饭。

    宋晚今天难得和林星河一样沉默寡言,饭桌上只有筷子夹菜和吃饭咀嚼的声音,气氛很平静。

    “今天你怎么也不说话?我今天一不小心起床晚了,到中午我妈回来我才起床,她把我训斥了一顿,我怕她告诉我爸爸才一直不敢说话。”宋晚将肚子用被子一角盖住,仰躺在床上和林星河说着话。

    林星河一直沉浸在自己和徐一卿的对话中,深觉自己当时的反应太呆,笔划过纸留下很长的一条划痕。

    她慢半拍的问道:“你刚刚和我说什么?”

    宋晚从床上爬起,跑到林星河面前,四目对视,“你不对劲,星河。”

    林星河眨了眨眼,不知所云,“哪里不对劲?”

    “你是不是陪我爸爸去看诊的时候被他骂了一顿?然后现在暗自神伤?”她一丝不苟的问道。林星河抬手打了打她的额头,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书,“没有,师父温润如玉,从不骂人。你说的那些都是没读过书的文盲才会做的事。”

    宋晚撇撇嘴,“那你怎么了?发现什么宝藏了吗?”说完,宋晚眼冒星星,真的是掉进钱眼里了。

    林星河突然激动的抓住她的胳膊,“上次帮老爷爷追回钱包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记得啊,叫徐一卿。怎么了?”她被抓的打了个激灵。

    “师父的病人也就是那个教授的孙子就是徐一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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