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曾经的朋友
周敦茹的办公室只有董珂办公室面积的一半,或许连一半都没有。但与董珂办公室的一板一眼相比,周敦茹的办公室充满了人文气息,不像商业化的外企高管办公室,倒布置得像个文人的书房。
她的办公桌上、茶几上、边柜上都堆着书,涉猎的范围很广。
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经凉了,很有生活气息地摆放在倒扣着的书边,杯沿还有浅浅的口红印。装着咖啡的马克杯旁有个纸巾团,上面有和杯沿同色系的唇印,可以想象得到周敦茹喝着喝着咖啡发现杯沿印上了口红,于是抽了张纸将口红擦掉的画面。
边柜上的窄颈长花瓶里插着几株雪柳,盛开过的花已有些颓靡,柜面上有零碎的白色花瓣,但衬得整个空间充满诗意。
雪柳旁边摆了几个相架,放着周敦茹和客户关系部团队几张在不同年份、不同季节里拍下的合照;办公桌上也放了一个金色镶边的相架,里面放着周敦茹和八岁女儿的合影。
键盘周边是各式各样的提神药物,风油精、鼻通、eve止痛片、肩颈贴……止痛片和肩颈贴还是池海露去日本旅游回来给她带的,因为知道她因为长期伏案工作有头痛的习惯,颈椎也不好。
周敦茹已经在gi已经很长时间了,仔细算来,应该有十二年了。生活长年累月被工作占满,在公司和同事的相处时间比家人朋友都要多,同事和朋友之间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过往没有发现,重复的日常将每次相聚都变成了理所当然,直到池海露那件事的发生。
距离池海露发生意外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
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周敦茹根本来不及悲伤,只有震惊和难以置信。假期都没有休完就赶回公司上班,先是被要求出谋献策控制舆论和稳住军心,别让团队的人在外面乱说话。后面又是各种纷纷扰扰,大小项目堆叠过来,根本没有时间细想其他。直到这两天才逐渐回味过来,或者说,是直到这两天她才真的愿意相信,池海露,这个她手把手教过的、刚到公司时因为一点小失误拖慢了项目进度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她私心最看好的后辈……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她独自一人躺在异地酒店的地板上,手机里还拨出过一个无人应答的求救电话。
年近四十的她,多少也曾在生活中碰见过无限于接近孤立无援的时刻,可没有一个时刻的无助程度,能和池海露离开人世前的无助相比。
她还记得,池海露不怎么喜欢叫自己“周总”,而是叫她“敦茹姐姐”。不是姐,是姐姐。想到这里,她的心上就像被又细又锋利的小刀片划过。
三下轻叩后,周敦茹的办公室门被骆真真推开。刚才在走廊上遇见时,骆真真正打算去洗手间,为了不让周敦茹久等,她连手都没擦干就往这里跑,现在手上还带着水,风一吹冰冰凉。
骆真真毕恭毕敬叫了一声周总,经周敦茹示意后才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着周敦茹把矮茶几上散落的书摞在一块推到一边。在这过程中,周敦茹什么话都不说,让骆真真心里涌现忐忑,可忐忑之外,她的眼神却无法从周敦茹的脸和动作上移开,那眼神里带着羡慕、崇拜和向往。
池海露还在的时候,就常会对骆真真感叹,怎么会有周敦茹这么完美的女人。这番言论池海露也会当着周敦茹本人说,称她为“偶像”,听起来略有些拍马屁的意思,可是说的却又是发自肺腑的真话。刚开始,骆真真是不懂的,年轻女孩更注重表面的光鲜,也欣赏不来那种沉稳的优雅。可日子久后,她明白了。
——他们部门没有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不服周敦茹的,她的人缘是好极了。
那种人缘好,跟骆真真那种反应慢到让人不得不多点怜惜的人缘好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真开朗还是假开朗,他们部门的人因为长期需要和客户打交道,可以说个个都是人精,表面上对谁都笑眯眯,心底里却谁也不服谁。员工不服各组组长,各组负责人之间又彼此不对付。每到意见相悖时,只要周敦茹温温和和地说一句“好了好了”,大家就忽然安静下来。她不说谁对,也不说谁错,以她的独立角度分析利弊,可分析完以后也不会立即下判断,最终如何,还是由组与组之间讨论得出结果。她是个难得愿意接纳下属意见,并愿意将信任完整交付的好上司。
骆真真从来没有跟周敦茹这样单独相处过,看着对方收拾完茶几上的书籍和杂物后又开始沏茶,她有点受宠若惊。
除了处事方式之外,让骆真真对周敦茹产生特殊感情的原因还有一个:周敦茹管得住金澄。尽管金澄是少有的在部门内对周敦茹不服气的人,但金澄不得不听周敦茹的意见。
那可以说是一种很扭曲的感情。因为自己不得不听金澄的,所以看到金澄不得不听周敦茹吩咐的时候,骆真真会有种大快人心的爽快。就像是借了周敦茹的手,报了自己愤愤不平的私仇。
茶沏好了。
“刚下来的春茶,试试。”周敦茹说道,见骆真真喝下去她又问,“怎么样,还可以吗?”
骆真真哪里懂什么可以不可以,只局促地笑着胡乱点头。
“找你来,还是因为那件事,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好吗?”
“好的,周总。”
“嗯……那天开会你也在,我把目前状况跟你说一下,现在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gi就要应诉,到时候如无意外,你们组的人都是要出庭的。目前,海露妈妈那边还是不接受和解的,现在又出了造谣的事,恐怕也很难平得下去。”周敦茹说到这儿短暂停顿,看了看骆真真,“目前的状况大概是这样。但高层必须得先做好准备,坦白讲,现在b组的状态是不稳定的,如果最后判定gi要负相关责任,那你们组也有可能要被公司追讨责任。所以我希望你能再次明明白白的跟我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
门被轻轻关上。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骆真真几乎一字不差地将在炎城几日发生的事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再三强调,池海露确实有跟金澄说过自己吃了药不能喝酒,但金澄没有理会的事。
周敦茹踱步到窗前,脑海中却浮现出金澄慌忙否认的脸。
刚才离开总裁办公室以前她提出的问题,董珂给出的答案是“当然不留”。可如果要问她自己呢?周敦茹其实没有答案。
毕竟,曾经,在很多年以前,她和金澄也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一起应付过难缠的客户,一起为了项目熬过通宵,在公关行业竞争更激烈的那些年里,她们也曾经是彼此鼓励的朋友。
那个时候,她们俩工作能力相当,又一样的卖力敢拼,无论谁要升迁都是理所当然,难就难在只能选一个。
她们俩也曾经对彼此说过,谁上去都可以,坐在哪个位置上都行,只想能够再一起做很多优质的项目。
就在连上级都在左右为难时,在最重要的关头——金澄怀孕了。周敦茹顺理成章地获得升迁。
周敦茹一直觉得这个晋升有点不光彩,有点胜之不武的意思,虽然她不应该这么想。可她和金澄确实因为这场“胜利”变得生分起来,再见面时笑容已经都有些勉强,本来每天一起吃中饭的人变成偶尔一起吃一顿,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她没有怪过金澄,因为她自己也不能保证,如果事情掉转过来,她是不是能无动于衷。
从组员到组长,从组长到部门经理,从部门经理到部门总监,周敦茹用了八年时间。金澄的儿子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周敦茹才正准备结婚。晚是比一般人都要晚一些,可是周敦茹的日子越过越好,她拿着越来越高的年薪,渐渐地,和金澄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周敦茹的思绪被打断,拿起电话看,是女儿萌萌用小手表打来的电话。
“妈妈,我上完美术课后,可以跟婷婷一起去她家里玩吗?然后你下班了来接我回家,可以吗?爸爸会送我去,他要我问你可不可以。”
周敦茹通常八九点才会离开公司,算算时间正合适,便应了下来,顺便问女儿学校今天给她吃了什么早餐和午餐。
“早餐是牛奶,和一个汉堡包,很多番茄。午餐,有鸡排,还有……还有……忘记了。我再想想。”
结果萌萌一直想到上课铃声响,都没有想起来午餐到底还吃了些什么。周敦茹笑着挂了电话,也试着回想起自己今天吃过些什么,结果发现自己也要仔细回想很多遍,才能确认自己到底吃过什么,做过什么。
……那骆真真,是怎么能够将一个月以前的事记得那么清楚的?
周敦茹眉心微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