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谋反
入广平府后,广平王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日子过的倒也不错,他按部就班,品阶又升了一级,虽然远离长安算是明升暗降,但俸禄实打实的不会骗人。
直到一日,太子秘密派遣使者的到来。
密谈一整夜,之后广平王便开始整兵遣将,王府的属兵被调集在了一起,等待时机,准备暗暗潜入长安。
原来太子竟要广平王回长安助其谋反!
知道这个消息的韩大郎震惊不已,圣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若要谋反成功堪比登天,稍不小心便是死路一条,于是王府属臣们纷纷劝谏广平王三思。
然广平王力排众议,道自己少年多坎坷,幸得兄长的庇护才能长成,坚持要回长安助太子谋反。
于是韩大郎怕了,想到家乡尚待他奉养的老父,还没有进门的未婚妻,他不想死。
他虽想做人上人,却并不想因此丧命,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虽有野心,却没有与野心相配的胆量,自己畏惧死亡。
不需犹豫,他在回长安的路上逃了,不幸的是,很快他又被抓了回去。
广平王问他为什么要逃,他回答因为自己放不下等待自己奉养的老父亲和没有过门的未婚妻,不想去送死。
旁人奏请广平王处死自己,但广平王最终还是放了他,并赏赐金银让他隐姓埋名,归隐回乡,于是他回到家乡,娶妻生子,当了一名小小的镖师。
后来听说广平王不满圣人对自己的冷遇,竟胆大妄为谋反,最后自杀而亡。
再过一段时间,又听说广平王的旧部为主子伸冤声称广平王都是受太子指使,真正要谋反的都是太子,然后是太子被废的消息。
他为此愤怒,心中不甘,王爷死了,凭什么身为始作俑者的太子还活着?
后来,他没有想到想到废太子居然被流放到了黔州,还和自己做了邻居。
老天爷有眼,竟给了他亲手为王爷报仇的机会。
他日日看着明明该死的废太子日日逍遥在世,过着隐居的生活,全然没有一丝忏悔,杀心渐起。
直到听到了废太子夫妇和离的消息,心中痛快,果然,伪君子露出了真面目,终于众叛亲离,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替广平王报仇的时候来了。
听完前因后果,苏宜轻叹一声:“你糊涂!简直愚蠢至极!”
“我东宫在长安城属臣旧部无数,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用广平王府的人,若是等广平王府的人上京,别说谋反,黄花菜都凉了。”
东宫离圣人的立政殿那么近,若是谋反还称得上兵贵神速,等广平王府的人来的时间里干什么不好,非要自寻死路?
躺在地上的韩大郎抬头看她,眼中不可置信:“不可能,那人就是东宫的使者,我记得王爷见到那人时很是高兴,他生平最崇拜的就是太子,只有听到太子的消息才会那么开心。”
苏宜看向齐晏,见他眸中一片茫然,怔怔地神色同平时大不一样!
她又咬了咬下唇:“你还真是愚蠢,太子已经是太子了,为什么想不开要去谋反?只要太子不犯错,即便是圣人,也不能轻易废立,他怎会在那个时候犯错给别人把柄?”
“你心心念念想为广平王报仇,还不如仔细想想究竟是谁在陷害太子和广平王?”
“陷害?”韩大郎喃喃一声。
“不然呢?我们吃饱了撑的去谋反吗?”
那时齐晏虽然跛了足,圣人因此对他不满,可他并没有犯什么错,圣人再不满也不能因此将他废了,只能等他犯错找到一个废太子的理由。
虽然齐晏为群臣诟病,圣人不喜,但只要他不犯错,等到圣人百年之后,依旧能登基为帝。
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所以,那个时候他与圣人比的——是谁能稳得住?
接下来,广平王谋反,太子被牵连,圣人查都没有查,直接认定了太子的罪名,把他废了!
从前苏宜一直认为,广平王谋反是自己所为,但圣人借此将事情安在了齐晏的身上,给了自己一个废太子的理由。
但现在,倘若韩大郎所言非虚,那这件事情其中则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她目光紧紧锁住韩大郎:“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能确定那是太子的使者?”
韩大郎:“虽没有见过,但王爷见到那个人时很是高兴!”
又是这一句话,究竟是哪个东宫属臣能够让广平王那么高兴?
东宫的人那么多,如今贬官的贬官,罢黜的罢黜,散布全国,若想找到那个人,难如登天。
若真的是被陷害的,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是一直觊觎太子之位的燕王还是……圣人?
燕王素来才短思涩,心思简单,而背后之人一看就是心机叵测,难道是圣人?他真的舍得用亲生儿子做局?
苏宜简直不敢往下再想……
齐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微微发白。
苏宜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便对韩大郎道:“你今日说的可是真的?”
韩大郎露出一股子破罐破摔的意味:“我敢对天发誓,广平王心思赤诚,是个很好的人,若不是为了报答废太子的恩情,又怎会谋逆生父?”
“我不信,除非你用小鲤儿发誓!”苏宜继续道。
韩大郎面色骤然一变:“太子妃娘娘若不信我,何必要问这么多?”
苏宜沉默,同齐晏对视一眼,他们已经有点相信韩大郎的话了。
流放之处有好多地方,他们选了黔州流放只是随心之举,而韩家村在这个地方有了几十年,韩大郎不可能是旁人送来算计他们的。
良久,苏宜神情萎靡下来,轻轻靠在了身后的大柜子前,有气无力道:“把他放了吧!”
齐晏依言收回踩在压在韩大郎身上凳子的腿,平静道:“你走吧!”
韩大郎“噌”一声从地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捡起长刀紧紧握在手中:“你们……不杀我?”
苏宜嗤笑一声:“想杀我们的人多了去了,你区区一个逃兵算什么,难不成还要我们脏自己的手?”
说话间,齐晏这才注意到她还是赤着脚的,初春的夜晚寒凉,雪白圆润的脚趾已经冻成了青白色,瞧着便很冷。
压下满腹心事,他走到床边,提起她的鞋子放到她身前:“先把鞋穿上。”
苏宜现在满脑子都是广平王的事情,倒没有在意,自然而然地抬起脚,任齐晏给自己穿上。
“逃兵?”韩大郎一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张了张口,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自己真的是一个逃兵。
他的脸色逐渐难看不已,深吸一口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只是不想奔赴必死的结局,现在,我仍在替王爷报仇!”
苏宜笑了笑,嘲讽道:“报仇?你口口声声说替广平王报仇,那你究竟替他做了什么?广平王无嗣,自杀之后,我们正是身陷囹圄的时候,但太子还是暗中派人殓了他的尸身,瞒着圣人埋到了先皇后的陵墓旁,好让人祭奠,你呢?弄了一尊不敢见人的无字牌位?”
“那尊排位究竟是为了广平王,还是安你自己的心?”
“倘若我二人没有来黔州,你会想到替广平王报仇吗?你可有想过替他洗刷冤屈?你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安?”
“你口口声声说太子是个伪君子,我看你才是真正的伪君子!”
一声声的质问打的韩大郎说不出话来,他身形晃了晃,扶着桌子勉强没有倒下,生平第一次有了怀疑自己的想法。
他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子,心神恍惚的向外走去。
“慢着!”
他怔怔地转过头。
苏宜道:“你打坏了我家的东西,没有赔钱便想走!”
韩大郎赔钱离开后,苏宜赶忙扶着床边坐下,一脚踢开了鞋子查看自己的伤势,她按了按自己拿出红肿的地方,细细的黛眉拧得紧紧的。
见状,齐晏找到药酒重新帮她上药,只是心不在焉,一句话也不说。
苏宜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如果广平王是被人陷害的,你认为是何人?”
诸皇子中,她最熟悉的是遥领封地事务长居长安的燕王,然后是楚王以及其他诸位皇子,最后才是几乎像个透明人的广平王。
广平王情况较为特殊,前朝末年,各地反王起义,广平王的母家林氏一族便是其中一支,林氏起义的过程中挖了如今齐氏皇族的祖坟,齐氏一族夺了帝位后,征讨林氏,林氏败落后,不少女眷没入宫中为奴。
广平王的生母便是林氏的女眷,被圣人醉酒后临幸,一朝有孕,册为嫔妃后在不被圣人所宠幸,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剩下了孤零零的广平王。
因此,广平王极被圣人所讨厌,宫人们更是见人下菜碟,若不是齐晏暗中庇护,只怕活不大。
诸王就藩时,其余皇子都是已经娶了妻的,且身上已有了亲王的爵位,只有他年纪还不到十五,尚没娶妻,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远离故乡,去了封地。
他死的时候也还不到十八,想到这里,苏宜幽幽叹了一口气。
若说是他怨恨圣人的冷漠而谋反,她信;说是为报答兄长庇护之恩,那么他在狱中宁愿自杀也要保护齐晏的说法她也信。
齐晏忽然淡淡开口:“离开长安时,我曾求见阿爹,可阿爹不见我。你说阿爹是不愿意见我还是不敢见我?”
苏宜不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圣人确是借那个理由而废了他,如果真的是因为心虚而不见儿子的话……
那齐晏如此被父亲弃如敝履,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他一边揉搓着她的脚踝,一边低声道:“其实……自我知道自己跛足之时,便猜出了阿爹迟早一日会废了我这个太子之位,我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只是这一日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不能接受我的父亲亲手将我放弃……”
他的语气太过低落,苏宜垂眸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人,眼睛开始发酸。
她于父母亲缘之上并不深厚,虽然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境,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最后问:“你方才说那个韩大郎为小五立了一尊无字的排位?”
“嗯!”苏宜点点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齐晏只道:“那我们明天把那尊排位搬到自己家好不好?小五也应该喜欢住在自己家。”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苏宜扭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闷声闷气的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