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还钱
上完药后,二人又陷入了两相无言,气氛一阵安静,良久,齐晏扶着苏宜躺在床上,道:“你先睡吧,我回对面房间。”
闻言,苏宜满腹的惆怅忧思忽然散去,心中有些惊讶,但她这人脸皮薄,早就说过不让他在这边睡,现在总不好意思让她留下来。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齐晏转身,悄声踱了几步,复又转了回来,看到她踢下来的两只鞋子七扭八扭的躺在地上,纠结了一瞬,返回去将鞋子捡起来摆好。
回到对面,打开窗户,点起烛火,坐在桌前提笔写了几行字,待旭日初升,一声清脆的鸟鸣在房间中响起,他将纸卷成了一卷,放到了鸽子的身上。
苏宜夜中睡的很是不舒服,等她醒来后,齐晏已经将广平王的牌位抢了回来。
“抢?”苏宜好奇不已:“你怎么抢回来的?”
齐晏回答说:“就是敲了门,然后正大光明的进去,将牌位拿了回来。”
过了一会,他补充道:“大约是因为韩家娘子在家中,所以韩大郎不敢阻止?”
苏宜同宋氏关系还不错,场面总不能闹得太难看。
这一日后,除了家中多了一个牌位之外,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齐晏依旧去耕田,晨起去,傍晚才归,苏宜崴了脚,不好走路,便整日憋在家中。
脚伤快好了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她家的门,齐晏不在家,她只能拖着蹒跚的步伐打开门,门外面敲门的是个两颊消瘦年轻人,开口道:“敢问这里是不是苏娘子家?”
苏宜看他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道:“你找我何事?”
那人惊讶看她一眼,随即弯身长长鞠了一礼,高声道:“小子唐清,拜谢苏娘子救命之恩,不以为报,原来世结草衔环,报娘子大恩。”
听他这话,苏宜才想了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人与那日救下的血淋淋的人在记忆中重合,之前白神医给她说过这个人离开平安堂的时候承诺会来找她还代为垫付的医药费,过了好几日这个人一直没有出现,她便给忘了。
她抬了抬手,虚扶一把:“不必多礼。”想了想,毕竟是客人,她让了让身,在门口道:“进来吧。”
唐清往里面看了看,院子里面空空荡荡,也没有看到房间中有人,念着这院中只有一个年轻的女郎,他一个陌生男人怎好进去,便摆了摆手:“多谢娘子。”
脚下不动半分。
他从身后提起来一小布袋,放到苏宜身前:“小生此来是来送娘子当日垫付的医药钱,这袋中一共有三百个大钱,至于剩下的……”
他俊秀的面容染上一抹薄红,摸索着在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赧然道:“家计艰难,我写了欠条,若是娘子不建议,余下的我分九个月还清。”
苏宜接过那张纸一看,见上面写了欠钱三贯,一月还三百文,分十个月还清,另外,月付二十文利钱。
她忽然想起佟小娘子说过这个唐清是个神童,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其穿着儒生的长袍,却早已经洗得发白,上面还打满了补丁,实在是寒酸。
一个有了功名的秀才怎么混的这么惨,不说像韩秀才穿的那般光鲜亮丽,却也不至于比普通农户还狼狈。
她收下了欠条,问道:“那你见你满头血淋淋,不知是不是招惹了什么?”
唐秀才苦笑:“不瞒娘子,家中贫寒,早几年母亲去世卖了家中的几亩薄田才能让母亲入土为安,如今早就没有积蓄,此前又断了粮,无奈之下才想到了进山碰碰运气,谁知又从山上滑脚滚了下来,还要多亏了娘子相救。”
好……倒霉,倒霉到苏宜都不好意思收他的钱了,她指了指地上的布袋:“你家既没有钱,又如何还钱?”
唐秀才被这句丝毫不留情面的疑问弄了一个大红脸,低声道:“镇上有不少富户,替家中的小娘子找教书的西席,小生……小生寻了这样的活计。”
还挺懂变通,隔壁的韩秀才虽然喜欢宛娘,叫她认字的时候还是偷偷摸摸的。
她笑了笑:“我看秀才公还年轻,怎么不想着继续考举人,将来也可为官做宰,也不必为家计担忧。”
唐秀才笑也笑不出来:“家中无长物,哪能供得起继续读书科举。”
苏宜一愣,她倒是自己何不食肉糜了,读书人最好脸面,自己一直问都伤到读书人的自尊心了。
她弯腰去提地上的装钱的布袋,整整三百个铜钱也不轻,提的她手臂一坠,她笑容一僵,还是强笑着请唐秀才进门吃茶。
唐秀才连连推辞,到最后直接告辞回家。
苏宜一个人拎着钱回了房间,倒在桌子上,三百散钱几乎堆了小半张桌子。
闲来无事,数钱也是个乐子,三百多钱数了还没到一半,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她只得又去开门,这次来的人是白神医和佟小娘子。
“先生怎么来了?”
佟小娘子扶着白先生进门,道:“白伯伯要走了,我来陪白伯伯进山采药。”
要走了?苏宜看向白神医,问:“先生要去哪里?”
白神医回答:“老朽在北地有位旧相识,写了信请老朽过去看诊,已经在黔州留了太久,是该走了。”
白神医现在还是朝廷的通缉犯,现在能够与他通信的旧友一定是关系很好的人,苏宜由衷的替他开心:“那我先祝先生一路顺风。”
白神医险些翻了个白眼:“老朽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还治不治腿?”
苏宜一愣,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连忙:“治!当然要治,就是不知先生什么时候走?”
白神医没有回答,反倒是哈哈哈笑了一声,戏谑道:“现在你能当家做主了?”
苏宜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双腮飞速的多了两抹薄红,羞恼道:“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个样子,为老不尊!”
白神医抚须哈哈大笑。
过后,白神医带着佟小娘子上山采药,苏宜在韩家村住了半年多,还没有见过山上长啥样,原本也想跟着去,奈何自己的脚伤还没有大好,只能留在了家中。
到了傍晚,两人背了一整竹篓的各种药材回来了,挑挑拣拣,晾晒在了院子里,齐晏一进门,看到原本一尘不染的自家院子多了一大推奇奇怪怪的东西。
还有三个人在厨房里面兴冲冲地炮制着吃食,见他回来,苏宜一瘸一拐的离开厨房到院里面扯住他的袖子低声将白神医的来意说与他听。
然后两个瘸子互相搀扶着一同去见白神医。
白神医及好笑又辛酸的看着这一幕,想到这家里面两个人都成了瘸子,不治也说不过去?
他问齐晏:“可想明白了,这腿疾是治还是不治?”
治还是不治,不单单是一条腿,更像是对往后命运的抉择?
齐晏清俊的面上略显犹疑之色,张了张口:“我……”
才说出一个字,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贴近了他的腰际,紧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痛意,其实也谈不上痛意,更像是一种瘙痒,仿佛在他心尖上挠了挠。
他无声的屏住了呼吸,转眸看了一眼苏宜。
苏宜回视看他,目光中全是无辜,手上越发用力。
他僵硬一瞬,微微垂眸,温和道:“治!劳烦先生了。”
白神医满意的捋捋胡须:“既然如此,且让我看看你的腿。”
齐晏微微颔首,同他一起进房间。
苏宜松开了手,低头跟在两个人的后面,忽地,前面的人突然停住,齐晏又回过身道:“客人既来了我家,怎好留她一个人,你在这里陪着。”
他想不起来平安堂家的小娘子的名诲,便先用客人称呼。
不知为何,苏宜心中有些不太舒服,但还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齐晏与白神医进了房间,撩起裤子,露出了那条扭曲的腿。
丑陋的伤疤纵横,扭曲变形的怪异姿态。
没成想是这副样子,白神医重重的皱了一下眉:“听说是坠马跛足,怎么如此?”
齐晏看了一眼,嫌恶的扭过头去,神色有些难堪:“坠马之时,正在行猎,这只腿不能动弹……”
接下来没有说,但白神医也能猜出一二,叹了一口气仔细检查一番,点了点头:“能治,不过骨头已经变形了,需要重接。”
重接的前提是要再断上一次,齐晏有些恍惚。
没等他说话,白神医继续道:“这个法子恐怕宫中的那些太医也能想到,不过是不敢说出来。”
他又检查一遍,不悦道:“你这种情况不可过度用腿,平日里该是坐轮椅的,再不济也要拄拐,怎好如此要强,须知过刚易折,若是现在不治,过几年恐怕真的要废了。”
这些话倒是习以为常,宫中的太医也是常说的,齐晏不意外,径自收拾好自己复杂的情绪。
白神医看他这么快面色便恢复如常不由叹了口气:“这条腿是不是时常酸痛?这几日便不要多走路。”
房间外,苏宜和佟小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心思全不在这里,只听里面的动静。
等到二人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了?”
白神医看她这副焦急的样子笑了笑:“可以治,只是在此事之前还要给老朽一些准备的时间。”
“对了。”他顿了顿,“趁这段时间,你们去木匠那里打辆轮椅,打根拐杖,以后要用。”
“轮椅?拐杖?”苏宜呢喃一声,嗤笑一声,美目颇有深意的瞅了齐晏一眼。
收到眼神,齐晏垂眸轻咳一声,眼神不自然的躲开。
苏宜又笑,点了点头,咬着牙道:“行!就听您的,回头我就给他置办轮椅和拐杖。”
白神医没看到这轮眉眼官司,笑眯眯的摸了摸胡子,夸她贤惠。
苏宜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从前也很贤惠,当年齐晏跛足之后,太医也说过最好让太子坐轮椅和拄拐,不可使其太过劳累,于是她亲自盯着工匠打造了轮椅和拐杖。
虽然从来没有见太子用过,但她也只以为太子要强,没有多想,后来才知道她前脚送完,他后脚便令人扔去烧了。
现在想来,他们新婚那些时日感情其实还不错,也能称得上是夫妻情好,真正有嫌隙就是在那个时候。
她这人最是小心眼,饶是此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现在想起来心中还是有气。
于是这日一次也没有在正眼瞧过他,齐晏有心去哄,白神医和佟小娘子都在,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临睡前,几次欲张口,却见苏宜眼睛一瞟,拉住佟小娘子的手:“家里地方小,只能委屈妹妹同我一起住了。”
佟小娘子爽利的摆了摆手:“这算什么?”
齐晏郁郁收回眼神,身后是白神医一脸看戏的表情。
白神医“啧啧”两声:“本以为你开窍了,怎么还跟木头似的,前几日怎么教你的?”
装可怜还是死皮赖脸?这么多人怎么施展?
他抬脚往对面房间走去,沉沉道:“时辰不早了,先生也该休息了。”
翌日,白神医不让他再去田间耕种,指着凳子让他先做够三个时辰再说。
佟小娘子该回家了,白神医在昨日采的那些草药前挑挑拣拣一番,一部分自己留下,一部分让她带回平安堂,另写了一张药单子,使她带回去能抓的药先抓好送回来。
她接过单子一看,皱了皱眉,划出几味,这几味药材太过珍贵,平安堂不过是小小的一家药铺,并无珍藏。
见状,齐晏要了过去,总归是为自己所用,他想法子找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