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成全
虽然有风雪的声音，但房间之中还是很安静的，只是齐晏的声音太过轻，轻飘飘的如一枚鹅羽，小到让苏宜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开始发沉，随意问道：“你方才说话了吗？说了什么？”
“你想和离吗？”
这次的声音还是不大，但却让她听的分明。
脑子在这一瞬间忽然惊醒，困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腾的一下坐起身来，下意识推了他一下，可自己被他握着的手却被拽的一疼。
这股子痛意提醒着她，方才不是做梦。
她张了张口，喉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想着那句话，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柔软的棉被缓缓在她身上滑落，堆叠在腰际，上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寝衣，让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只左手的热意越发明显。
他一边与她缱绻的十指交握，一边神色不惊的问她要不要和离？
而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问自己要不要和离了，在长安之时，他也曾问过一次，那次是怕连累她，这次又是为何？
她恢复了冷静，抽了抽自己的手，冷道：“松开！”
齐晏依言松开了手，神情自若的拉起被子便要披在她的身上。
苏宜直接抢过被子，不让他碰半点。
“为什么？”
她抬眸看他，却见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觉得他平静得可怕。
一恢复冷静，脑海中顿时浮现了很多的没有察觉的事情，她压抑着怒气，开始思考齐晏为何会说这种话，很快便想到他的异常是从楚王的出现开始的，又想起上次她对他提起楚王时的争执。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胸膛的怒火压了又压，才勉强恢复平静：“是因为你认为我与楚王有私情！”
虽是在询问，可语气却是笃定了。
齐晏不置可否，深深看了她一眼，垂眸浅笑：“你原本便不该嫁与我，还记得当时阿娘数意你嫁给二郎，连赐婚的圣旨都已经拟好了，可是我却求她改了旨意……”
讲到这里，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她的面上，嘴角的弧度愈深：“太子妃是我亲自求来的……可我当年并不明了你的心中所想，如今便算是拨正了吧。”
苏宜有些惊讶，不知当年还有这么多的隐情，可这个解释却不足以让她熄灭此时心中的怒意，她怒极反笑：“那你现在凭什么认为你了解我了？”
她又仔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一针见血的指出：“你看到楚王身上的荷包了？难道你认为那是我用来传情……”
话没有说完，便被齐晏打断：“我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昨晚看到她取出皇后印玺的时候，他便猜出了她想要做什么。
这个办法确实能帮助摆脱楚王目前的困境，可风险极大，她甘愿如此帮助楚王，可见还是没有放下当年，如此，他愿意成全她。
他慢悠悠的掀开被子下了床，步履放得极慢，走到桌前，短短几步仿佛走了许久，站在银色的月辉下回眸，目光是苏宜从未所见过的温柔：“他是有福的，能得你如此相帮。”
说罢，他取下挂在一旁的外袍，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桌上，骨节分明的长指在上面摸了摸，眉眼含笑：“这原是在长安时便该给你的。”
他又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苏宜，我如今自身难保，能做的只有这些。”
他披上衣服，又往外屋走去，怪异的姿势显出与常人的不同来。
苏宜咬住下唇，嗤了一声，冲他背影道：“你难道真的不知我究竟为何如此帮楚王的原因？”
门“吱呀”一声，他的身形消失不见。
苏宜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怒还是该笑，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他的通情达理和善解人意，为了三人不尴尬，让她同楚王离开，特地避了出去。
自以为是！
胸膛的怒火怎么也发泄不出来，她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平静，却还是忍不下这一口气，不由用手重重的锤了一下床。
睁开眼睛，手边是他的枕头。
都要和离了，难道还睡一张床？
她拖过枕头用力向地上一砸！
这夜睡的极不安稳。
她似乎又梦到了从前的事情。
梦里她记得自从自己在孙家小娘子的宴会之上得知了救命恩人是“楚王”之后，总想着有什么法子去当面说一句感谢。
机会很快来了，皇后让长安众贵女入宫选秀，她伯母便把送去了。
她想，进了太极宫后，难道还怕见不到楚王？
可进宫之后她才发现，太极宫那么大，想见一个人太难了。
金尊玉贵长大的贵女们眼光都挑剔，大半都想嫁给太子当太子妃，剩下的一半又看上同是皇后嫡出的燕王，其余的才是剩下的几位庶出皇子。
有些事情是人力可改的，于是便有贵女们贿赂宫人，打探太子和几位王爷的行踪。
中书省书侍郎家的沈小娘子是她幼时的玩伴，即使多年不见关系也还是很好，有次悄悄问她：“不见你去使人打听，难道不想当个太子妃王妃什么的？”
这句话点醒了她，于是她转头花了钱贿赂宫人去打听了楚王的行踪。
可她花许多钱，办事的人却一点也没有能力，一次也没有让她见到过楚王！
直到一日，沈小娘子神秘兮兮的拉了她到了太液池，在那里她看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她的救命恩人“楚王”，另一个人在她等“楚王”的路上倒是见过好几次，却不知道身份。
沈小娘子知道她没在长安长大，不认识这些这些皇子们，便告诉她那二人是太子和楚王。
原来另一个就是传闻中的太子，她恍然大悟，同时心情又有点复杂。
打听太子行踪的价钱自然是比楚王的贵，她拿着楚王的钱却总是见到太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觉得倒霉还是该感到幸运？
她那好友是有些志气在身上的，盯着人告诉她，自己要当就要当最尊贵的太子妃。
她又看仔细看了看那两个人，觉得太子也没有坊间传闻的那般好，自己的救命恩人明显更胜一筹，清隽俊美，风姿如玉，便道：“我觉得楚王生的倒是更好看些。”
沈小娘子不可思议的看她一眼，说她是眼睛长偏了。
可她却觉得，好友的审美才有问题。
时间一日日的过去，后面的时光中她再也没有见过“楚王”，直到选秀结束，她也没有找到机会找到救命恩人郑重地说上一句谢谢！
没想到回家后的没几日，册封她为太子妃的圣旨也跟着来了。
她很奇怪，自己在宫中表现平平，家世虽然不错，但比她好的也不是没有，为何偏偏是自己成了太子妃？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未来丈夫太子的形象，却发现他的样子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
一想到自己要嫁给这个没有说过话，连相貌也不记得的陌生人，她便头疼不已。
就是知道太子亲自带着礼官亲自下聘的时候，她也提不起兴趣相见。
因着此事，继母生的妹妹在暗地里说她装矜持。
于是她只能打起精神来和妹妹斗法，可没有想到，家中的长辈竟先她一步训斥妹妹对太子妃不敬。
她慢慢发现周围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面甜心苦的继母突然开始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冷漠的父亲每每见她一改先前态度总是笑脸相迎，拿她当透明人的祖母竟然喊她宝贝孙女，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公主伯母也刻意讨好……
诚然她并不需要，但也明白，这都是因为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带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对太子的印象突然好了起来，虽然不曾相识，但还是感谢他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了些……
晨间，太阳照在无暇的雪地上，折射出光芒落入房间，苏宜甫一睁眼，便被这耀眼的光芒刺得眼睛痛，他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困倦的思绪在这一刹那清醒。
等眼睛适应了这刺眼的光，她才移开手，环视一圈房间，齐晏的枕头孤零零的还躺在了地上，看样是一夜未归。
一想到他，她的怒意又在胸膛中升了起来，冻死在外面才好！
她下了床，不解气的在枕头上又踩两下。
外面，楚王在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道要向兄长和嫂嫂辞行。
苏宜停下了动作，深吸一口气敛去心中不悦的情绪，应了一声忙走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楚王既然要辞行，正好她现在见不得楚王，便客气的送他出门。
楚王往她身后一看，疑惑道：“嫂嫂，怎得不见阿兄？”
苏宜指尖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口的布料，微不可见的抿了抿嘴，尽力让自己不显异样。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楚王送走，便道：“自从二郎你就藩之后，你们兄弟二人多年不见，如今甫一相见便要分离，你兄长不愿意亲眼看着你离开，便避了出去。”
也不知楚王究竟是真心还是如何，只见他眼眶飞速的红了一圈，哽咽道：“阿兄和嫂嫂以后多保重。”
苏宜强笑了笑，一边宽慰一边送他离开。
出了门，正好碰到隔壁韩大郎宋氏夫妻两个在扫门前的雪。
宋氏见她送一个没见过的人出门，便好奇上前问道：“咦？你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郎君？”
苏宜没提齐晏，只道：“这是我弟弟。”
宋氏又打量一番，见其身着华服，生的俊美，由衷道：“你们一家人都生的神仙模样。”
韩大郎的视线穿过了妻子，隐晦的落到楚王面上，目光忽然一滞，紧紧拧住了眉，这个男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究竟是在那里见过的？
送了楚王离开，苏宜回到房间，入眼桌子上的一张纸很是明显，她想起来是齐晏昨晚离开的时候放在那里的，拿起来一看，是和离书。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忍不住冷笑，这还是当初齐晏在长安时给过她的那一封，被她退了回去，没想到竟被他从长安一直带到了黔州，留到了现在。
还真是……用心良苦！
院子里传来踩雪的沙沙声，她回头一看，齐晏转眼已经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他面色有些苍白，隐隐有一丝惊诧的神情，看到她的身影，竟像是松了一口气。
苏宜“嗤”了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怎么，是来看我到底走没走？还是想明白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封和离书上，神情有些僵硬，语气愧疚：“想明白了。”
他终于想明白了，苏宜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帮助楚王，而是故意引楚王和燕王相争。
二王争得越狠，他这个废太子便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