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和离
对于这一封先皇后留下的空白“诏书”,苏宜很是满意,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到荷包中,又贴身塞入袖里,口中才哼着歌谣笑意盈盈的回到自己房间。
里面,齐晏坐在窗前,手上握着一捧书卷,正映着天边的月色看书,看到她如此开心,目光沉了沉。
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道:“二郎来看……我们,你是不是很高兴?”
他弟弟都大老远的来看他们了,先不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冲着齐晏的面子,苏宜觉得自己多少也要表示一下,便道:“怎么说也算是还被人记挂着,确实有点开心吧。”
说罢,她挖了一捧香膏蹲在炭火前烘烤,烤热了才一丝不苟的涂抹在手上,口中还是哼着歌谣。
齐晏看着那火光映着她越发明艳的面容,无声的嗤笑一下。
岂止是有点开心,看她样子简直要开心的飞起来。
自从来到这黔州,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的开心,即便是当年在长安时,她鲜少如此。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二弟的出现。
一想到这些,齐晏只觉胸口开始发闷,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痛意。
擦完香膏,苏宜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目光怔怔地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道:“今日你与二郎所言,我都听到了。”
齐晏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丝毫没有意外。
偷听还偷的那么明显,不被人发现才怪!
苏宜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他继续,追问道:“所以你会帮他吗?”
她说着,生怕隔墙有耳,看了看紧闭的门窗,又走到他身边,将窗边的帘子拉了下来。
她落了窗帘,齐晏便也不能借月光看书,便转头注视着她:“你想如何?”
让她想?
楚王又不是她弟弟,她和那楚王也不熟,自然是想独善其身,可这种得罪人的话怎好说出来。
她撇了撇嘴:“难不成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她本是随意一说,却看到他极为认真地盯着自己,郑重道:“你想要的……都会有!”
苏宜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荷包,才牵起一抹笑来:“但愿如此吧!”
他又怎会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说罢,她转头又到梳妆台前寻了另一盒香膏,又在火盆前烘热了在脸上轻轻抹开。
齐晏的目光跟着她移了过去,揣摩了一会她的心思,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凡她想要的,他都愿意成全她。
这夜风声簌簌,等天光大亮,推开房门一看,整个院子变成了一片雪白,天空中飘扬着一片片的梨花似的飞雪。
走到院中一看,雪层已经有了两寸深,天色如此,不好出山,楚王也不能走了。
正好切中了苏宜的心思,她热情得招呼他再留上一日。
楚王面对长嫂的热情,不知该如何,只能道:“既然如此,那边叨扰兄长和嫂嫂了。”
苏宜笑得很欢快。
齐晏在一旁看着她开心的笑容,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捏紧。
二郎是亲王之尊,自然会有随侍仆从来接他离开,又不用他自己出山,还不是不舍得心上人离开。
到了半下午,雪下的小了一点,院子里面还拴着借的雷猎户家的驴车,昨日由于楚王的突然来访,没有来得及还,于是苏宜催促齐晏赶紧去还,万一雷猎户家里面急着用怎么办?
雪天腊月里谁家还会出门,这是方才她自己说的,还不是怕他在这里不好同二郎说话。
齐晏心中暗暗不爽,表面不动声色,牵着驴踏雪出了门。
苏宜目送他离开,回头一看楚王正在自己身后。
他若有所思的看一眼兄长的背影,又转头打量的看向长嫂,似有所感:“这些年兄长和嫂嫂变了很多。”
苏宜觉得他说的是废话,落魄至此,不变能行吗?
“人总是会变的,二郎难道没变?”
楚王面色未变,好脾气的笑了笑:“嫂嫂说的是。”
二人在廊下赏雪景,估摸着齐晏这会走远了,苏宜从袖中掏出了那只装着空白诏书的荷包,送给了楚王。
楚王不解其意,苏宜便示意他将荷包打开。
楚王打开之后掏出了卷起来诏书,展开一看面色立刻大变,手一抖,荷包和纸张都掉在了地上。
“嫂嫂……嫂嫂这是何意?”
他一眼便认出了上面盖的是先皇后的印章,可先皇后已经去世了,这封空白的诏书纸张已经泛黄,想必是当年先皇后留给兄嫂保命之用。
苏宜小心捡起来重新放回他的手上,笑道:“二郎不必害怕,这东西在我和你兄长手里已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不如给了你解决目前的困境。”
落雪沙沙声在耳边回响,仿佛放大无数倍,同时还有自己心跳的声音,楚王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嫂嫂的意思是?”
苏宜道:“二郎手下人才济济,想必该有一个擅仿人字迹的幕僚,先皇后最重视子女的品行,我记得当初二郎就藩时,母后大人赐下了一道教导诸王恪守本心,志洁行芳的诏令,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外……”
楚王的表情已经呆滞,先皇后可是她嫂嫂的亲婆母,也只有她才能想出这种法子,只是,终究还是太过匪夷所思。
先皇后自然没有给楚王下过什么诏令,可苏宜丝毫没有将去世的人当筏子的羞愧,与之相反,她想,若是先皇后在天有灵,知道自己去世之后还能帮到自己儿子该是极为欣慰的。
她继续道:“那几日正是先母的冥诞,二郎夜中梦见先母旧时的音容笑貌,为表孝心,亲自狩猎祭物,才不慎踩坏了农田,我想,圣人会原谅你的!”
楚王下意识攥紧手中的荷包,扯了扯唇角,虽处在大雪之中,可他后背的冷汗还是湿透的衣衫,他呆愣愣的看向苏宜:“可……可先皇后只是我的嫡母,我并非先皇后所出……”
这个法子若是用在废太子夫妇的身上才是事半功倍。
在院子里待的时间长了有些冷,苏宜拢了拢外袍,笑道:“那又如何,先皇后也是你的母亲,况且嫡出又如何,庶出又如何,即便是亲生,若德行有失,想必先皇后也是不喜的……”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譬如……燕王。”
燕王是嫡次子,素来有宠贯诸王之称,当年诸王就藩,只有他留在了长安,现在正是新太子之位最有可能的人选,而楚王此次被弹劾,多半是他的手笔。
楚王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来当年先皇后去世之前突然冷淡了燕王,甚至还向圣人奏请让燕王去就藩,即便是侍疾也拒不让这个儿子近身,到死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嫂嫂的话中之意,此番父皇宣他回京受申饬,他便可以借当年旧事反击燕王,从中寻求时机。
想透了这些,楚王立时惊骇不已,同时,一种说隐秘的向往渐渐浮上心头,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苏宜看他神色,心知以成大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郎可明白我的意思?”
楚王眸中微不可见流露出几分笑意,压下心中的莫名渴望的情绪道:“嫂嫂为何帮我?”
苏宜神色郑重几分,摇了摇头:“不是帮你,而是帮自己,你我心知肚明,我与你兄长如今深陷囹圄,再难翻身,倘或将来燕王为太子,我与你兄长性命难保,如此,我宁愿是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信楚王还会推诿。
她的目光很是明亮,神情坚定,楚王怔怔看着她明亮的目光,良久道:“齐淞愿发誓,定然不会辜负兄长,也……”
他顿了顿,声音放大:“也绝不会辜负嫂嫂!”
说罢,他拱起手,深深弯下了腰。
苏宜很满意他这个反应,低下身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压下声音说了些自己在宫中曾经的经营与他听,最后才道:“嫂嫂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楚王抬眸望他,眼睛中隐隐有水意,看起来大受感动。
苏宜莞尔,低低的咳了一声:“还有一事,这是我与二郎你之间的事,希望不要有第三个人知晓,尤其是你的兄长……”
楚王自然答应,他仔细地将空白诏书重新卷了起来,放入荷包中,最后真是非常的藏进了袖口,做完这一切,齐晏回来了。
时间卡的非常好,让苏宜此时看到他有些心虚,她借口冷,回了房间。
如此明显的心虚自然瞒不过齐晏的眼睛,他自若的看着苏宜进屋,方才转头面向楚王,道:“二郎昨日同我说的事……”
话还没有说完,楚王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阿兄,我想过了,阿兄与嫂嫂尚且自顾不暇,做弟弟的怎能再劳累阿兄为我费心,我说的话,阿兄还是权当忘了吧!”
他说着,捋捋袖子的褶皱抬起手,做礼的一刹那,一个荷包从袖子中滑了出来,在地上滚了滚,滚入雪中。
齐晏扫了一眼,觉得有眼熟,似乎是昨晚他在苏宜那里见过,定情信物吗?
他便低下身子从冰凉的雪中将荷包拣了出来,指尖轻轻摩挲,弹掉了上面的残雪方才递给楚王,笑道:“二郎要仔细些,下次再丢什么东西可没有人帮你捡了。”
楚王恭敬用双手接过,面上仍旧是从小到大的孺慕兄长的笑容:“是!”
兄弟两个人又聊一会,齐晏方才回房间。
苏宜坐在火盆前烤着在院子里冻的生疼的手,余光看到齐晏走了进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他的表情有些阴鸷,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一眼,觉得他也没什么异样。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总有一丝不安的感觉。
她又认真看了看他,只见他站在房间中间,目光扫来扫去,仿佛在找什么。
她不禁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
齐晏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夜里,大雪还是没有停,楚王只能再住一晚。
听着窗外风雪的呼啸,苏宜不禁辗转反侧,这雪不能再下下去了,难不成明天还要再留楚王一日?
她翻了翻身,睁开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好在身下的这张新床够大,也够坚固,不像之前的那张,随便动一下就吱吱呀呀的。
窗外,雪色映着月色照入房间,即使没有点烛火,屋里面也是亮堂堂的。
突然,一双布满了阴翳的眼睛映入眼帘,除了阴鸷还有锐利,更像是鹰的眼睛。
苏宜吓得连忙闭上眼睛,轻呼一声,往床里缩了缩。
再睁开眼睛,她才松了一口气,拧着眉道:“你怎么还不睡觉,大晚上乱看人都吓到我了。”
齐晏眨了眨眼睛,目光恢复如常,平静之下隐隐在克制什么。
月光落在他的面上,让他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再加上淡色的眸子,更多了一种破碎的美感,苏宜觉得他很是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说着,她从温暖的被子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嘀咕一声:“没有生病。”
外面有些冷,她摸着齐晏的额头没有问题,赶紧又将手收回被中,就这一会,这只手已经冰凉一片,她碰了碰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她听到身旁的被子发出了摩擦的声音,一只手探进她的被子里,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他的掌心很热,苏宜挣扎了几下,可他握的很是用力,她没有挣扎开,便心安理得的让他给自己暖手。
与此同时,一道浅淡的,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宜,你想和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