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旧事
往事翻滚如云如烟,可齐晏却始终没有做到让其随风消散,只能强迫自己忘却当年旧事。
苏宜自小随父亲长在台州任上,台州地处温暖的江南,即便是冬天也算不上太冷,回到长安的那几年,十分畏惧北方冬日的寒冷。
黔州亦在南方,比之长安的冬日也要温暖不少。
饶是如此,但苏宜还是畏冷,离开前在火炉上填满了炭火,现在也没有熄灭。
进了温暖的房间,苏宜呼出一口气,想起来家的客人,刚想发挥一下长嫂如母的风范嘘寒问暖一番,不料齐晏率先开了口。
“亲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二郎如何来的黔州?”
楚王温润的面上升起淡淡一抹薄红,不知是被屋里面的热气熏出来的,还是因为兄长突如其来的发问。
他沉默须臾,才犹豫道:“阿兄,我……”
说着,目光向苏宜看来。
苏宜会意,合着自己终究是个外人,有她在这里,人家兄弟两个不好说话。
她扯起嘴角,看了齐晏一眼:“你先陪二郎说会话,我去煮壶茶来。”
齐晏颔首,等苏宜离开,慢吞吞寻了个椅子坐下,又看向弟弟道:“说吧,何事?”
楚王生一双与兄长相似的眸子,都是颜色偏淡如琉璃,不同的是,他气质温和,望起人时,偏淡的眸子只会让他的目光更显温柔,而齐晏则是冷冽疏离。
“阿兄,求你救我一次!”
楚王听到兄长的发问,心虚的低下头去。
齐晏没曾想到弟弟会如此说,抬首注视他,眼神晦暗不明道:“你细细说一遍发生了什么事?”
楚王听出兄长平静声音下暗藏的风波,他连忙将事情详细说来。
一年前,他与王府属官一同去行猎,路上不慎踩坏了乡间的良田,却不知为何,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后突然被人翻了出来了,弹劾到了圣人面前,圣人的申饬随即发往了封地广陵。
他道:“阿兄,你知道的,父皇重农,我岂敢怠慢,踩了农田之后便赔了农人数倍损失,此事已经化解,可是还是被有心人翻了出来。”
为何不早翻出来也不晚翻出来,偏偏赶在太子被废,朝中议论新太子人选之时才被翻了出来,无外乎,除去废太子后,论序齿便该是他,所以才挡了某些人的前程。
想到这里,楚王面上露出悲怆的神色:“阿兄,父皇的申饬一进广陵,我便请了长史代为回长安请罪,可是……”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起来:“长史他……在路上被土匪杀了……可这太平盛世,哪里会有土匪?”
齐晏眉心紧蹙,他记得楚王府的长史是一位大儒,如今正是古稀之年,致仕多年后又被起复,做了楚王的长史。
楚王潸潸落下泪来:“阿兄,长史他是我的老师,对我教诲良多,可是却因我送了命……”
“长史的死讯已经传入了父皇耳中,父皇他……他已经下诏宣我回京受训,他是不是认为是我不满他的申饬而杀了长史?就像五郎一样。”
齐晏挑了挑眉,并没有回答,房间内顿时安静一片。
门外苏宜开门的手停在半空,觉得自己回来的还不太是时候,不过她都已经听到了,再听一会想必也无妨。
里面楚王悲愤的讲着王府长史被刺杀而死之事,渐渐的引出了上一个大胆杀了自己王府长史的广平王。
广平是郡王的封号,一般来说是给皇孙的封号,然后广平王是一个皇子,在诸兄弟中序齿行五,但其他的皇子就藩封的都是亲王,只他自己是郡王的封号,可想而知,他不受宠。
所以,他谋反了。
怕被长史发现往长安通风报信,直接杀了圣人派去辅佐规劝的长史,带着卫军秘密潜伏回了长安,然后一入城便被擒了,还没有任何行动,直接送进了牢里面。
没过多久,他在牢里面自杀了。
按说事情到这里该结束了,但没有。
广平王死后,他的亲信属兵替其喊冤,声称广平王是受了太子的指使,才带兵秘密返回长安,真正要谋反的不是广平王,而是太子。
重点在于,广平王没有就藩之前,同楚王一样,确实是是依附于太子的。
但太子虽然身体有疾,却一直没有过错,太子之位不动如山,一个小小的属兵怎能扳倒堂堂皇太子?
苏宜起初并不担心,可……他之后真的因此被废。
此事讳莫如深,她到现在也还没有想明白圣人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的属兵而不相信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房间中,楚王的声音复又响起:“阿兄,五郎素来本分谨慎,怎会轻狂以至谋反,你真的看不出来吗?他们杀了五郎,诬陷了你,现在又想害我,我不想束手就擒,我想替长史,替五郎报仇,阿兄,求你垂怜。”
齐晏心中酸楚,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淡了声音问道:“你想说什么?”
楚王咬了咬牙,撩起袖子抹抹面上的泪水,又鞠一礼,压低声音道:“我知阿兄朝中另有旧部,愿替阿兄重整旧部,迎阿兄重归长安!”
不是“帮”,而是“替”。
门外,苏宜皱了皱眉,她当太子妃之后没多久诸皇子便就藩了,由此,她对这些皇子的印象都不太深,对于这位楚王,只记得当年是个温润如玉的知礼的少年,现在一看,果然,太极宫里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想到这里,她不等齐晏会不会回答,直接抱着茶壶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佯装惊讶,笑道:“二郎怎么哭了,多年不见,如今得以重聚该高兴才对,怎么能哭呢?”
说着斟了满满一杯热茶递给了他:“快喝些热水,暖和暖和。”
楚王抬眸看兄长一眼,才接了过来,口中道:“多谢嫂嫂。”
有她在,方才的话题自然不能继续。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当夜,楚王留宿。
好在先前的旧房子里面的东西都还没有仍,苏宜齐晏稍稍收拾了一下,让楚王住了进去。
又与楚王寒暄一会,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柜子深处翻出了挖出来的皇后印玺,又找了一圈,才发现自家没有印泥。
没有印泥,只能用朱砂和胭脂代替,她调弄一会,撒上了一点装扮用的金粉,才调出了一个满意的颜色。
又去找宣纸,在黔州买的这些宣纸比不上当初在东宫时候用的,只是时间有限,也只能用这种次等的宣纸。
她在五张宣纸上面一次盖了印,用毛笔沾了冷掉的茶水在上面描摹,湿了之后又仔细放在炭火上烘干,掌握好火候和计量,如此反复多次,纸张便能做旧。
活干到一半,听到外面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她赶紧手忙脚乱的将东西收了起来。
齐晏从堂屋进了卧室,看到印玺大剌剌的摆在苏宜的梳妆台上,旁边还有朱砂胭脂等物。
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苏宜强装镇定的将东西收了起来,端起桌上放的冷茶道了一声:“我去厨房烧些热水。”
她在厨房里做完了方才的活计,在明亮的火光之下,仔细对比了那五张盖了印的宣纸,挑出了最逼真的一张,其余却都投入火中,化成了灰烟。
一道先皇后曾经“遗留”的空白诏书新鲜出炉。
她在皇宫待了这么多年不是白待的,多年观察让她发现睥睨天下的圣人有一个软肋——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