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楚王
打井的匠人在深洞中从挖出泥水渐渐到挖出清水。
她家运气还不错，这是一口甜水井，既能用于吃喝，也能用于浆洗衣服。
井打好了后，齐晏做了一个木头的盖子盖在了井口，一方面免于不慎坠入其中，另一方面也可不让灰尘脏污落进去。
秋去冬来，房子也在入冬后不久便建好了，在此之前，两个人去镇上订了一水的新家具，有拔步大床，再也不用担心睡觉时稍稍一动弹便吱呀声不断。
苏宜也有了崭新的梳妆桌，桌上嵌着一面黄澄澄的一面大铜镜，她最为喜欢。
在这黔州，让她终于生出了一丝家的归属感。
天气冷了，土地也都冻上了，齐晏自然也没有去开荒，除了偶然受雷猎户所邀上山行猎，便就在家中同她大眼瞪小眼。
又或是她带宛娘回家读书，他倒也会弯着眼睛跟着考教一番宛娘的功课。
宛娘初始还是不敢同他说话，时间久了倒也习以为常，悄悄对苏宜道：“齐阿叔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苏宜忍俊不禁。
入了冬眼看就是要过年，苏宜很是期待，从前未出嫁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家人在一处玩乐一番，她同苏家人素来不亲近，倒也没有什么期待的。
即便是后来出嫁，宫里面要办宴会，先皇后在时她可以躲懒，皇后去世后，后宫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她操办，过年是大事，她更是忙的脚不着地，只恨不得把这个节日去了才好，因此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
然在这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的黔州，她却开始期待起来。
离过年还是半个多月，她便心心念念的开始置办年货。
溪东镇虽然只是黔州治下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但对于这方圆连绵群山中的十数个村庄来说却是最为热闹的存在。
临近过年，镇上熙熙攘攘，同样有许多提前买过年之用的百姓。
要买的东西很多，好在齐晏借了雷猎户家的驴车，驴车上面已经堆了不少东西。
苏宜暗自感叹，好在提前借好了驴车。
她过往坐过的都是四驾八驾的青顶豪华大马车，还是第一次坐这种没有华盖四壁的驴车，寒冬腊月里，虽说是冷了些，却很通透，还能看看沿途的风景，让她很是意动。
私下里她也和齐晏商量过能不能给自己家也买一头驴，被他断然拒绝。
驴这种牲畜大多只有拉人赶路这一种用途，还不如买一头牛，既能做车驾，春来还能帮他开荒。
苏宜迟疑了，牛车是古礼，她做太子妃时用仪仗出行坐的都是牛车，牛这种牲畜一般都是吞吞吐吐，走的很慢，哪里像驴车有意思。
她严重怀疑是因他一向爱洁，才不想买牲畜让其在院子里吃喝拉撒！
两个人商量了许久也没有商量出结果。
赶在落日之前，两个人终于回了家。
还没有进村头的小路，齐晏远远的便看见他家家门口仿佛站着一个人。
看身形似是眼熟，再近些是个衣着文雅华贵的文雅青年，青年似是有所感，转头向他望来，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
齐晏握着缰绳的手忽地一紧，驴旋即嘶叫起来，而他却不为所动，震惊的目光落在青年的身上。
他的二弟，楚王齐淞。
自从他就藩之后，实在是许久不曾见了。
下一刻，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升起，他急促回头，看向苏宜，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表情。
冬日里是吃栗子的季节，她在镇上让店家称了一包糖炒栗子，在路上一边剥着栗子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着话。
现在却是栗子撒了一车。
她脑袋先是疑惑的歪了歪望向她的身后，流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然后是惊讶，惊讶过后便笑了出来，惊喜道：“二郎，你怎么来了？”
她跳下驴车，走上前去，又上下打量他一番：“二郎长高了。”
二弟只比他小上一岁，哪门子的长高。
齐晏沉了脸，牵着驴车缓步向前，他并不想在兄弟面前显得太过与常人有异。
楚王抚平没有一丝褶皱的广袖，拱起手来，先是恭敬对兄长鞠了一礼，唤道：“大兄！”
他就藩前，兄长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如今已成了被流放的庶人，可他态度并没有丝毫变化，自己仍然是当年那个孺慕长兄的弟弟。
他对齐晏做过礼，才望向苏宜，神情明显轻松些许，笑道：“嫂嫂，许久不见。”
一声是恭敬有余的“大兄”，另一声是掩盖不住欣喜的“嫂嫂”，孰亲孰疏，高下立分。
齐晏敛目，扯起嘴角笑了笑，是见到许久不曾见过的兄弟的喜悦，可高兴之中又夹杂着多少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苏宜倒是未察觉其中有异，看了看这兄弟两个，掏出钥匙，热情的打开大门：“别站着了，快进来吧，二郎有什么事情回家在说。”
虽然嫁进了听起来便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室，但齐晏同他那些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比苏家要和睦多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由此，她在这群皇子公主面前，一向是和蔼可亲的长嫂。
“多谢嫂嫂。”楚王颔首，跟着她进了门。
一唱一和，倒是默契的紧。
齐晏看着二人相继进门的身影，不由紧紧抿唇。
过往记忆纷至沓来，他垂眸看了看自己那条有疾的腿。
他记得那时太子妃嫁入东宫虽然还没有多久，但是太子大婚之事已经落下了帷幕，太子既以大婚，余下年长的诸王便要依次就藩了。
就藩之前，父皇特地带着他和余下的弟弟去九华山行猎，偶然间，他远远在二弟的帐中见到了一个女子，虽然离得远，但仍然可以看出那女子的眉眼生的与他的太子妃极像。
他心知此事有异，便按下不发，遣人回长安秘密调查。
却查出了苏宜当初入宫选秀之时的一些秘事。
例如太子妃当初在宫中到处打点人探查楚王的行踪……
例如她曾对交好的友人道虽然太子名满京城，受人敬仰，但她还是觉得楚王要更胜一筹，连模样也比太子俊……
例如还有宫人亲眼看到苏小娘子与楚王暗中在太液池相会……
……
重重旧事表明，他的太子妃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丈夫。
他想起当初他亲自带着礼官去苏府，其实他并不需要去下聘，只是想在婚前见她一面。
却不曾想她用夫妻婚前不能见面的习俗拒绝了他，他那时只以为是苏宜矜持，虽然觉得她冷淡了些，却并没有觉得有异，现在才明白，她不是矜持，只是不喜欢他罢了！
许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侍从回禀时几度吓得不敢说话。
他正是新婚不久，意气风发之时，心爱的妻子心悦自己弟弟的事情无疑是打击到了他。
他自幼便是尊崇的皇太子，顺风顺水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明白挫败的感觉，这件事情让他心烦意乱，遣走了随侍的护卫，孤身一人纵马入了深林，谁知马儿开始发狂，将他摔了下去。
这还不算，紧接着便是本不该出现在皇家猎场的野狼，而他并未配弓箭，也没有其他的武器。
原本这种事情他不是不曾遇到过，素来游刃有余，能全身而退。
可偏偏那一次，让他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只因那时他因男女情爱而失去了皇太子该有的冷静，他自小便克制自己，力求让自己长成一个完美的储君，完美的帝王，旁的人可以拥有爱恨嗔痴，可他不能。
太子若是稍稍松懈，便极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只那一次，他坠入了深渊，变成了残废！
他知自己怪不得楚王，只能怪自己不够冷静，明明自小到大遇到的刺杀算计之事数不胜数，为何偏偏跌在了那一次，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的修行不够！
倘或他的心智足够坚硬，又怎会被一时的情绪所左右，被其所伤。
饶是如此，可他再也不能待楚王与从前一般无二，好在很快他就藩了，算下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个曾经最看重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