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喂药
世间有那么一种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不论家世富贵,又或是自身的才华相貌,无处不完美,但这种人往往在发现自己缺点的时候会难以接受。
苏宜认为齐晏便是这种人。
她慢悠悠的吃着碗中的汤饼,虽然也很难吃,这种东西的食材除了白面便是水,难吃也难吃不到那里去,倒是勉强可以果腹。
她一边气定神闲的吃完一整碗的汤饼,一边看着她的夫君清俊的眉眼慢慢阴沉下去。
两个人处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用完饭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等到苏宜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打了哈欠之后,灶房仍然灯火通明。
他接受不了如此难吃的食物是出自己的手,坚持要做出能找回自己面子的饭菜来。
苏宜懒得管他这个臭毛病,左右厨房的食材就那么多,等他全都用完便消停了。
她心中同时又有一种异样的畅快感。
乍然离开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使她极为不适,连看到只蛾子便吓得睡不着觉,和她相比,齐晏简直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白日里耕田,回到家中尚可以浆洗衣物,操持家事,安之若素,闲适自得。
前些日吃的简单没有发现,现在他终于败在了庖厨之事上面,仿佛从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变回了普通人。
苏宜暗自感叹:齐时和啊齐时和,你也有今日!
时和是他的字,同他的名字相对。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作为曾经的太子,他的名字承载了对一个国家最珍重的期望!
苏宜胡乱想着,裹着被子又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原因,她开始浑身发冷,只能瑟缩起来。
未几,一个略带寒意的身子落到她的身侧,她下意识避开,却实在是太冷,她又忍不住贴了上去。
果然不出齐晏所料,苏宜白日里淋了雨,还没有痊愈的身体到了夜里又烧了起来。
他在厨房里沾染了一身油烟气,用凉水沐的浴,带了一身的寒气,苏宜开始避而远之,渐渐的等他身上变得热乎起来,她的那句滚烫的身子便不由自主的贴了上来。
齐晏一瞬间惊醒,伸出手覆盖上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好在他提前预料到,提前煮好了药汤,现下只需温上一温便能让苏宜喝下,他起身下床,可身后的人却跟了上来。
“冷。”她无意识的呢喃。
齐晏垂眸望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素手,雪白的手指与深色的衣服很是分明,他皱着眉将其扒开,她的指尖纤细的不像话,柔弱无骨的放在他掌心,让他不禁放轻了动作,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等到他端了药汤来,苏宜又把自己裹成了一团,连脑袋也埋在了被子中,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人在哪里。
他甚至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被憋得喘不过气,于是把她的脑袋从被子中捞出来,坐在床前,轻声开口:“苏宜,该喝药了。”
女郎没有睁眼,大约是感受到热源,便一点一点的蹭到他的膝上,没入他的怀中,浓密的青丝全都散落在他的身上,在静谧的夜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齐晏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楚她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抬起她的脸来,露出一张被热意熏得酡红的面容来,鼻尖更甚,实在是楚楚可怜,她张口,双唇阖动几下。
齐晏没有听清楚,低头将耳朵凑在她的唇边,她的脸颊烫得可怕,一股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
“渴!”
齐晏端过药碗,哑声开口:“那你张开嘴,让我喂你。”
苏宜果然信以为真,轻启丹唇,隐隐露出一条丁香小舌来,他看了一眼,视线随即划开,将药喂了进去,深褐色的药汁送入鲜红的唇中。
“苦!”仿佛灌入她口中的是什么毒药,她飞速的吐了出来,细细长长的两条弯月似的黛眉皱了起来,檀口抿的泛白,再也不想让那苦涩的药汤进入自己口中半滴。
齐晏的视线随着褐色的药汤从那殷红的唇角滑过光洁的面颊,直至落入颈窝,他伸出手去擦,慢慢触上她的唇,他忍不住轻轻划过,比她的手还要绵软。
莫名的,他脑海中忽然想到了少年时不知在哪个戏文又或是话本子中看到的以唇渡药的香艳逸事,随即,他低下身去。
女郎身体中丝丝缕缕的幽香不知何时与药香交织缠绵的在了一起,待齐晏反应回来自己与她以是咫尺之隔,她殷红的双唇近在眼前。
他闭目,抬起身来,忍不住想到苏宜白日里沐浴让他出去的场景,只觉自己简直疯魔了!
他呆滞了一会,竭力压下心中的恶念,望着自己怀中的苏宜,伸出手动作不带怜惜捏住她的下颔,熟练的将药灌了一些,然后趁她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另一只手对着她喉间的不知哪个地方一按,便吞了下去。
接下来还有碗中的一半,如法炮制。
一碗药很快喝了下去,似行云流水,过程他实在熟悉极了。
白日里晨起时苏宜对于他这种强灌药的行为很是不满,殊不知早在她病的不省人事的时候他便是用了这个法子,熟能生巧。
然而此时的苏宜并非全然没有意识,她在怀中不舒服的蹭了蹭,一张脸皱成了一团,他听到她的呢喃。
“齐晏,你就不能对我好点?”
他没有回答,眉眼轻垂静静的注视了她一会,看着她渐渐没了动静又睡了过去,才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又放回床上,忍不住抵住她的额头,声音喑哑,呓语道:
“没良心,你既让我对你好些,又为何不肯喜欢我一点?”
晨起日光熹微,凉风阵阵,苏宜一觉醒来还是觉得四肢无力,连嗓子也开始疼了起来,她索性裹着被子赖在床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日下了雨,今日的天气的确感觉冷了起来,苏宜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厚装了。
长安城的那些缀满了宝石缨络,用了金丝银线织就的华衣自然是不能穿的,齐晏之前帮她准备了两套细棉布的衫裙,现在穿已经冷了,而且她十分不认同齐晏的审美……
她决定等自己这次伤寒好了一定要为自己好好备上几套漂亮的衣裙。
大约是因自己又生病了,齐晏今日也没有去开荒,而是一反往常的留在家中,苏宜透过开裂的窗户看着他在院里打完了几套拳,然后院子外面忽地传来一阵嘈杂之音,紧接着她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直响。
齐晏去开门,苏宜下床披了件衣服也跟着出了门。
一大群人聚集在了大门口,领头的赫然是韩婆子,韩婆子旁边是一个年纪大点的老汉,相貌和之前见过的韩二郎略有相似,苏宜猜测,这边是韩二郎和韩大郎的父亲韩老汉。
至于其他的,便是村里头的村民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找韩婆子算账,她便先送上门了。
她用眼神询问齐晏,发生了什么事,齐晏还没有说话,韩婆子便先开口对韩老汉低声道:“当家的,就是他打了咱家二郎!”
韩婆子是继室,因此韩老汉便看起来年纪对韩婆子要大些,鬓边已经有了不少白头发,他看向齐晏,开口道:
“就是你打了我家二郎,害的我家二郎要请大夫治病,耗费极多银钱,快赔给我家汤药钱!”
这句话说出来不甚流利,中间磕绊了一下才把话说完,可以看出来素日性子老实,在家里是不当家的。
此话一出,站在他们后面或是跟着一起上门又或是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虽然韩婆子这人尖酸刻薄,但是老实的韩老汉和文质彬彬的韩二郎在村里头的名声还是很好的,尤其是韩二郎,生的白白净净,恰逢适婚的年纪,十里八村不少人想让他当女婿。
与其相比,才搬到村中的齐家夫妻两口子是外来人,又不知底细,看着又是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不少人猜测,他们是富贵人家里面私奔出来的相好。
两人又从不和村里面交流,丈夫天天扛着锄头早出晚归,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还是村里人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作为生人,村里面自然是更相信自家村里的人。
一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虽小,合起来却很大,苏宜原本便就昏沉,现在便更加头昏脑胀了,不耐开口:“你们说我夫君打了你儿子,你们有何证据?”
反正打韩二郎的时候没有旁人在场,她就偏不承认。
韩婆子一听眉毛横了起来,叉着腰大声道:“证据,哼,老婆子亲眼看着他打我家二郎,还要什么证据!”
苏宜:“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你儿子,谁知道你会不会帮着你儿子说话。”
韩婆子的话被杠了回去,他自己苏宜口齿伶俐,上次便被骂了一通,边回头瞪自家丈夫:“当家的,你倒是说句话!”
“这——”韩老汉皱起眉来。
此时,人群中站出一个人,头上包着乌色的方巾黑绉纱为表,麻布为里,这种巾寻常人不能带,非得是有功名的人才能如此打扮,又着一袭长衫,衫上绣着竹叶的纹样,光鲜亮丽,看着便和其他的粗布短褐的农人不一样!
苏宜想到陈氏口中提到的村中唯一的秀才,也姓韩。
那韩秀才对齐晏拱了拱手,笑道:“那你们又如何证明人不是你们打的?”
苏宜翘起唇角,不愧是读书人,就是比韩婆子他们聪明。
事情陷入僵局,说齐晏打人没有证据,说齐晏没打人也没有证据,苏宜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你们拿不出证据说我夫君打了你们儿子,便我们就公堂上见吧!”
韩婆子又瞪她,死丫头张口闭口就是上公堂,跟公堂是她家开的一样。
韩老汉亦是颇为不悦:
“去去去,我们同你男人说话,这里哪里有你一介妇人插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