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蒸肉
房间中很安静，安静的连外面屋檐上的水滴声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在水滴滴落的间隙，苏宜还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紧张。
来黔州的路上，她病的昏昏沉沉，连意识都不甚清晰，更无论照顾自己了，既然是被流放，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仆妇婢女，她的一应吃喝之事，甚至包括沐浴净身都是齐晏一手包办。
当初意识昏沉也便罢了，她可以当作不知道，可现在她是清醒的啊，而且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她做不到当着齐晏的面沐浴。
苏宜觉得自己矫情，既然是夫妻，什么事情没有做过，即使做过更加隐秘的事情，可她偏生就是在这些事情上不自在。
她拢紧衣襟，强迫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不自然的开口：“你……你出去！”
声音略带些局促，话一出口，苏宜便后悔了，总觉得自己像是输了他什么。
先皇后曾经说过，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苏宜不想逊色于他。
她看到齐晏眸中闪了闪，然后浮现出一丝恍然大悟来，继而还有些不可思议，然后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像是在嘲弄她，随后一步步向她走来。
苏宜皱起眉，颊边升起一抹绯红的异色，犹如暗夜中盛放的牡丹，隐晦的开在角落。
她顿时手足无措，视线滑落，又看到地上那两件纠缠在一起的衣服，放在此时的情形，竟然有几分怪异的和谐。
她哑声开口：“齐晏！”
似乎多了那么一丝生气，她还没有想好以后在漫长的时间里怎么和齐晏相处。
齐晏敛目，眸中多了几分亮色，男人身形颀长，站在她身前，压迫感不言而喻，在这种情况下，她几乎都快要忽略了他走起路来的不同。
他修长的手臂落了下来。
苏宜忍不住后退一步，雪白贝齿咬住下唇，抬起昳丽的眉眼来，无辜的望着他。
她的心跳的飞快极了，声声如擂鼓，却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落入耳畔。
“苏宜，你不该怕我！”
苏宜身形僵硬起来，她分不清楚他的语气是叮嘱还是嘲弄，待反映过来，只见齐晏的手掠过她腮边垂落的青丝，拿起桌上的信封，不慌不忙的放入袖中，方才扬长而去。
听到房门被掩上的声音声音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褪去衣服，将身子慢慢沁入热气腾腾的水中。
其实齐晏说的话是错的，她并不怕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尤其是独处时，总让她很是苦恼，苦恼的成分要比畏惧大得多。
虽然做了三年的太子妃，但她和她的夫君属实不太熟，新婚没几日，齐晏便跛了足，之后更是性情大变，变得日益阴沉，古怪而冷漠。
起初她也是看不过眼的，劝了几次反被嘲风未果之后，也便作罢了，乐得清闲，成日里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不说，见了面彼此多半也看不惯对方。
但作为夫妻，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大事还是两个人商量一番，谁知他不声不响的造了反，给了她这么大一惊喜……
饶是如此，但苏宜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论如何，又或是想不想承认，在这偏僻而遥远的小山村，她和齐晏下半辈子只能依靠彼此过活了，他们成为了对方最亲近的人。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现在的生活必须要改变。
即使不能做到像寻常夫妻那般，但也不能一日里说不了几句话，只比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要好些，她会憋死的！
水渐渐的凉了下去，苏宜出了浴桶，换上干净的衣服到了灶下烘头发。
齐晏也在里面，廊下的熏肉没了踪影，他割开一块做了蒸肉，小小的灶房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想到方才的事情，苏宜有些尴尬，但她适才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日至少要和齐晏说上十句话。
但齐晏完全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苏宜看了一圈，看到蒸屉里放着的一碗姜水，还冒着热气。
她自觉用帕子垫着端起来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气味涌入喉间，她直被呛出了眼泪，下意识要把口中残存的的液体吐出来。
她又想质问齐晏是不是在报复自己了……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即使再不识趣也知道人家是好心，只能苦涩的将其咽下，余光瞥见齐晏身影离开了灶房，才赶紧吐了出来。
待齐晏重新进来一碗姜水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苏宜象征性的用帕子抿抿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多谢！”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真诚极了。
齐晏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了一股雨后泥土的芳香，房屋窄小，没有用饭的地方，齐晏便在院中支起了一个小桌子，将饭食摆在了外面。
蔚蓝的天空依稀挂着几朵白云，抬头看是无边无际的一片天，再往远处望去则是连绵不断的青山，与天空成了一条直线。
苏宜抬眸望了望朗阔的天空，风景如画，又看看院中晾晒的衣服，一大一小随风摇曳，是她方才扔到地上的两个人的衣服，齐晏爱洁，已经浆洗出来了。
最后才是方桌上的吃食，除了蒸肉外，齐晏还做了汤饼，汤饼雪白，蒸肉赤红，看上去赏心悦目。
做了三年夫妻，她才知道齐晏竟如此能干。
苏宜暗暗感叹，虽粗衣淡饭，但山水好风景，重点是夫郎能干，洗衣做饭实在是操持家务的好手，这日子其实也不错。
这般想着，对面一暗，齐晏落座，苏宜便率先搛了一筷子蒸肉期待的放入口中，心中激动极了。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如此难吃的食物！
食之无味，弃之……也毫不可惜，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
她强迫自己的咽了下去，想到方才的姜汤，都是出自齐晏之手，迷之相同。
对面齐晏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了过来，夕阳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在停止的鼻梁上覆下一层阴影。
苏宜毫不客气地回视过去，仿佛是要证明自己一点也怕他，她轻轻笑开，开口道：“齐晏。”
年轻女郎的声音大多甜软，她也不意外，甚至还多了些妇人的缠绵。
齐晏同她对视。
她继续道：“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齐晏深沉的眸色微动，自若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好整以暇，唇角牵出一抹笑意来，静静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苏宜分不清楚他的笑是是嘲笑还是冷笑，话一说出口她便后悔了，这句话太过温柔，太过委婉，仿佛真的跟她怕齐晏似的。
她有些无奈，迎着他的目光慢吞吞的开口：“我生病了，所以能不能不要让我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下一瞬，男人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扫来扫去。
苏宜下意识挺起胸膛，伸出胳膊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块蒸肉递到他的唇边，莫名有些紧张。
齐晏盯了一瞬那双她用过的筷子，又狐疑地看她一眼，方才咬了下去，然后浑身一僵，面不改色的硬生生咽了下去。
苏宜目不转睛看着他喉结一滚，连嚼也不嚼便吞入腹中，她不禁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