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痛打
雨声滂渤,声音极大,衬得苏宜的声音仿佛也消散在了急促的雨势之中。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苏宜护着怀中的孩子放大了声音。
她知道是齐晏,下了雨齐晏定会回家,见家中无人,而自己在整个韩家村只认识韩家娘子一个人,她因雨势被困韩家依照齐晏的性格定会来接。
她心中早早盘算了时间,等的便是这个时候。
但是大门已经被韩二郎锁上了,苏宜又皱了眉,死死的瞪那把大大的铜锁。
听到苏宜呼唤旁人的声音,韩二郎脸色大变,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就是苏宜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又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本就不占理,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若是另外引来了人则又是另一回事。
他本见苏宜柔弱而美丽,存着些怜香惜玉的心思,此时却不敢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阔步走上前去,粗暴而迅速地捂住苏宜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音。
苏宜不敢用力挣扎,大人们不经意的动作会伤到孩子,她望着如注落下的雨滴,手中动作利落的抻着自己的衣襟包裹住孩子在韩婆子气急败坏地一声“快掐死这个孽障”的声音中用力撞向韩二郎的胸膛,趁他来不及反应,一把冲入雨帘当中!
韩二郎恼羞成怒,目光若阴狠的毒蛇死死的注视着她,跟着冲入雨中。
苏宜顿觉头疼,这个韩二郎实在是难缠得很,她一边向后看,却不敢放松。
下一刻,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齐晏撑着一把素色纸伞的修长身影映入眼帘。
他脸色冷凝,看着苏宜在雨中几乎被淋成了落汤鸡,眼神略带些愠色,撑着伞走来,挡在她身前,沉声开口:“苏宜,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便又被苏宜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吸引了过去,不由一滞。
苏宜自己被淋的湿漉漉,却将孩子保护的极好,小小的襁褓柔软而干燥。
终于等到了救星,苏宜毫不客气地将孩子塞到他的怀中,开始告状:“他们趁着韩大郎不在家,要掐死这孩子!”
说着,她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长时间抱着孩子让她双臂实在不适,又顺手接过齐晏手中的伞。
齐晏后面弟弟妹妹一大推,明显抱起孩子来要比她熟练的紧,倒是多还了几分游刃有余。
韩二郎又追了上来,看到苏宜有了救星,又见齐晏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一身的气派显然不是一般人,既踯躅又忌惮,不敢先开口。
韩婆子也跟上来,看到冷冰冰的齐晏愣了愣,又觉得自己儿子也在这里有了底气,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你又是谁?是这丫头的姘头,吃饱了撑的管我老婆子闲事——”
这话实在是难听,苏宜强忍恶心不搭理她,想到韩二郎方才轻佻的眼神和语言,便指着她的宝贝儿子韩二郎气势汹汹:“就是他,方才对我无礼!”
皇室讲究夫妇一体,她没了面子,齐晏脸上也过不去!
果然齐晏脸色随即难看不已,冷冷凝视着韩二郎,神色晦暗不明!
韩二郎拉住母亲,想了想又走上前,抱了个拳,讪笑道:“这位兄台,都是误会,家母糊涂……”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齐晏便一脚踹了上去,直接踢了个丈远,韩二郎来不及反应,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飞了出去,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齐晏神色淡淡,开口道:“你既知道你的母亲糊涂,身为人子却不好好规劝,自该承担后果。”
苏宜没想到齐晏如此嚣张,忍不住侧头看他,他极是从容自若,面上看不任何的表情,甚至于也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却无端让人感到恐惧,与他此时正抱着婴儿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阵微风吹过,苏宜抱紧双臂打了寒颤。
齐晏看她一眼,率先大步流星的走到廊下,也不见他是如何哄的,孩子已经止住了哭声,沉沉睡了过去。
他才将睡得香甜的婴儿重新放到苏宜的怀中,脱下自己深色外袍神色自若的披到苏宜的身上。
苏宜诧异抬头,仿佛不相信齐晏会为自己披上外袍,却见他的眼神便又放到她怀中的孩子身上,她才恍然明白,齐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怀中抱的孩子。
她赶忙进屋将孩子还给宋氏,宋氏接了孩子,几乎是喜极而泣,又是哭又是笑,苏宜看的不忍,想了想扶着她的肩膀送到床上,安慰道:“这孩子福气大,幸得平安无事,娘子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呢……”
宋氏这时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苏宜在,忙不迭抹抹眼泪,晃晃悠悠的下了床便盈盈要跪了下去:“多谢娘子就小儿一命,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等外子归家之后,定会大礼拜谢娘子。”
苏宜侧身躲了过去,连忙搀住她,制止了她的动作:“举手之劳,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宋氏才生产不久,身体虚弱,便也没有坚持,想着等丈夫回家之后再谈怎么备厚礼重谢齐家夫妻。
门外又想起了韩婆子叫嚷的声音,落在宋氏耳中不由脸色一白,苏宜拍了拍她的手,道:“娘子别担心,我出去看看。”
雨势渐渐散去,从方才的瓢泼大雨变成了朦朦雨丝,院中,韩婆子抱在滚在地上哀嚎不已的儿子哭成一团,见了苏宜出来,一双布满怨毒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夫妻二人。
齐晏面对母子二人的惨状置若罔闻,从容不迫的打量着院子,然苏宜却对看起来伤势颇重的韩二郎有些头痛,她和齐晏作为一堆被贬黜为庶人的废太子夫妻,才来到这个小村中便打了人实在有些招摇。
大约是知道苏宜比较好惹,韩婆子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对黑心肠的贼夫妻,老婆子要把你们告上公堂,烂了心肠的多管闲事,老天爷怎么不降雷把你劈死……”
苏宜才生出的一丝怜悯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在深宫大院里呆得太久了,遇到的人大多也都是弯弯绕绕肠子绕了十八个圈,斗起口舌来文雅且不带一个脏字,和这韩婆子差的实在是有些大。
她沉思一瞬,换了自己的话风,不带怯的回了过去:“究竟是谁黑心肠,老天爷降罚也是劈你身上,做继母的如此苛待原配夫人留下的子嗣,还要害死她的孙女,午夜梦回时不怕来索你的命……”
她的语气先时尚还是平静,慢慢的仿佛多了些自己的情绪,变得声嘶力竭起来。
她似乎已经不仅仅说的是韩家的事情了,齐晏敛目,若他没有记错,苏宜娘家也有继母?
他阿娘在世时曾提过此事,口中叹息,告诫他善待太子妃。
想到这里,齐晏不由看她,苏宜是秾丽如娇艳牡丹般的相貌,奈何大病未愈,更兼被雨染湿了衣襟,苍白柔弱而楚楚可怜,然怒斥韩婆子母子时的目光却极为明亮,点亮了整张面容,显出几分神采飞扬来。
他第一次见到苏宜时同现在的场景极像,那是长安城外的曲江池,他将她从冰冷的湖水中捞出来,她的衣襟也湿透了,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她的眼神不似现在这明亮,反而破败而决绝,透出几分失魂落魄来。
他有些喟然,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察觉到身旁人注视的眼神,苏宜止住了话头,望向天边太阳又微微露出来身影,薄红乍现,这个时候陈氏该回来了。
这个念头才生出来,大门外透出几个身影,说曹操曹操到,陈氏回来了。
同她一起的还是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和一个少年郎,看起来大约十四五的年岁,观其面容,与宋氏隐隐相似,苏宜猜测是宋氏的母亲和兄弟。
看到院中狼狈的母子俩个,陈氏暗道倒霉,偏生趁着人家生孩子来上门找事,若是出了事,她将来都不知道怎么韩大郎交代,同时又暗暗庆幸,幸亏苏宜在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便对苏宜千恩万谢,百般道歉。
苏宜摆摆手,好在保下了孩子,要不然她都不知道如何见陈氏了,她闭口不提自家把韩二郎打了的事情,陈氏识趣,也装作没看出来。
听的宋氏的母亲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连忙跑进房间中去看望女儿,宋家小郎恶狠狠地瞪了韩家母子一眼,也跟着跑了进去。
毕竟是婶子,陈氏也不好看着韩家母子就这样趴在院子里面哭,便又上去搀扶,可能是有了底气,韩婆子哭骂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也不知陈氏心中是何种想法。
苏宜忍不住同情她。
院中变得嘈杂又闹腾,她看到身旁的齐晏皱紧了眉头,当下便要告辞,她的衣服湿漉漉的,被风一吹情不自禁的打寒颤,更何况宋氏的家里人都来了,他们外人便不好呆在这里了。
陈氏自然恭恭敬敬有心怀愧疚的送二人出门,忍不住悄悄撇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齐晏,心中暗自惋惜,神仙似的夫妻,生的那般俊,偏生丈夫是个瘸子,实在是可惜。
还没出大门,宋氏的弟弟的弟弟宋小郎气急败坏他的跑了出来,不顾外人在场,一把推开韩婆子,抓住韩二郎的衣领,直接对着他的脸来了几拳,又把他甩到地上,又踢了几脚,丝毫不留情面。
“敢欺负我阿姐,看我不要你好看!”
韩婆子大叫一声,扑上去呼天抢地。
陈氏“哎呦”直叫,也顾不上送齐家夫妻,跟着上去阻止,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苏宜不禁弯起唇来,幸灾乐祸道:“活该——”
她又看齐晏:“他又被韩家小郎打了一回,若是哪里见了血,也不能全找咱家的麻烦了!”说完打了喷嚏。
齐晏不置可否,人是他动手打的,他自然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顶多是疼几天罢了。
凉风吹过,苏宜又打了一个喷嚏,接着一个一个又一个停也停不下来,齐晏垂目,暗道不好,苏宜身子还未大愈,此时还淋雨吹风,只怕今晚又要烧起来。
他顿时觉得棘手,又看苏宜似乎还想要多留会看戏,又皱起了眉头,将人拉回了家。
苏宜不情愿的被拉回了家,看到自家院中的挂了一块发黑的熏肉,眼睛不自觉亮了亮。
她许久未食过荤,病的那些日子里,医师说她脾胃寒弱,应多食细食,尽量不要吃荤的,不好克化,因着这句话,她都已经当了近月余的庙里头的姑子。
齐晏径自进了灶房,苏宜便多看了那块熏肉两眼,回了房间换衣服,被桌子上的一个信封吸引了视线,那信封是用的上好的宣州纸,瞧着像是长安寄来的。
换做平时,苏宜看都不看一眼,可不知为何,那封信在此时对她生出了无穷的吸引力,她将手伸了过去……
“苏宜——”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苏宜回头,见是齐晏。
他手上提了一个木桶,桶中散发腾腾的热气,齐晏放下热水,目光从她手中的信封上滑过,开口道:“过来沐浴净身!”
苏宜不以为意,一点没有被抓包的愧疚,自若的放下手中的信,应了一声,随后看到齐晏还挺停留在原地。
她看着他,解开衣襟,脱下湿漉漉的外衫随手扔到地上便停下了动作。
对方没有丝毫的反应,疑惑的目光向她望来,甚至还有些不耐,仿佛在质问她怎么磨磨蹭蹭的。
苏宜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地面上,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同样被她扔在了地上,一深一浅两件袍子交织纠缠在一起,水意渗出在地面,慢慢显露出一个蜿蜒的弧度。
她想起夜里额间粗粝温热的触觉,轻轻皱起了眉,睫羽微颤,苍白的面颊沁出一丝丝绯红,贴在鬓边的潮湿发丝有些发痒。
齐晏依旧岿然不动。
气氛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