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女
新生婴儿的清晰的哭声犹如惊雷让在场的人都为之心头一振。
苏宜松了一口气，孩子都出生了，她就不信韩婆子还能作什么妖。
听到婴儿清晰的哭声的那一刹那，韩婆子面色顿时如雪般苍白，李神仙可说了，宋氏腹中之子若是个小郎也就罢了，男孩儿至刚至阳，能震得住妖邪，过几年再看，家人倒也可无虞。
若是个小娘子便了不得，女身属阴，与妖邪两厢得益，累计亲近之人，她可怜的孩儿，才长到要出嫁的年纪，便被这孽障克死。
几人连忙朝房间簇拥过去，稳婆也走了出来，脸上有几分笑意，看上去也是喜气洋洋的，但难掩失望，见了众人，心中疑惑不表，祝贺道：“恭喜贵家了，娘子添了个千金！”
稳婆接生主家都会给点谢礼，但接生出来的丫头和小子的谢礼多少有些差别。
话音才落，韩婆子面色倏得一沉，全无半点家中添丁进口的喜气，口中：“是个丫头……”
稳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庄户人家多盼着生儿子兴旺人口，生了丫头失望便罢了，却也没有韩婆子这般下脸面的。
她也是邻村的乡亲，自然知道韩家的这一桩数不清的糊涂帐，忍不住可怜房间中累的昏睡过去的产妇，摊上这么个婆婆。
看出稳婆不悦，一旁的韩二郎从袖中掏出几个大钱来，走上前去，笑道：“辛苦阿婆为我嫂嫂劳累，我们一家人都成阿婆这份情……”
稳婆收下钱，心中暗道晦气，脸上倒是多了些笑，又看了看阴沉下来的天色，看起来不过多久便要下雨的样子，她才不想掺和韩家这桩破事，客气地提出告辞。
韩二郎殷勤的送她出门。
院中只剩下了苏宜和韩婆子，苏宜记着陈氏的叮嘱，赶忙回到灶前，拿起大木勺掀开锅盖舀出一早煮好的鸡蛋给宋氏做红糖鸡蛋。
韩婆子的脑子已经从宋氏生了个灾星丫头片子的震惊中清醒了回来，耳边霹雳一声雷声响起，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黑沉沉，看样子就是一场瓢泼大雨的迹象。
方才还是晴空一片，如今那孽障才出生就是天生异象，灾星无疑，打定主意不能让那孽障活长了，多活一刻，便多一分风险。
她又看看做起活计来明显生疏的狠的苏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她在这里盯着自己也不好出手。
想了想，韩婆子堆起笑脸，走到灶间，接过苏宜的手中的物什，掀开锅盖，在苏宜警惕的神情中笑道：“娘子快歇着，怎么劳累你一个客人干活。”
她看苏宜不吃这一套，又道：“老婆子怎么说也是姝娘的婆母，娘子年轻，定是未经历过这些，怎好照顾产妇。”
苏宜想想也是，自己确实不知道怎么照顾产的，而且自己一个外人，拦着婆婆不让照顾刚生育完的儿媳，怎么也说不过去，反正孩子也出生了，韩婆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韩婆子做了红糖鸡蛋，端进房中，却不曾想苏宜也跟了进来，她本想一个年轻娘子怎么也会避讳产房的血腥，没想到苏宜这么厚脸皮。
宋氏刚生产完，浑身汗淋淋昏睡着，意识也不清醒，孩子睡在她身侧，裸露在外的小脸红彤彤还皱巴巴的，苏宜只看一眼，便没什么兴趣。
韩婆子瞅见床边放了一盆血水，又见苏宜抢先占了床前的位置，便故意将红糖鸡蛋放到一旁，将血水端了出去。
房间中的血腥气少了大半，闭目的宋娘子紧缩的眉心舒展开来。
见状，苏宜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的宋氏鬓角的汗水，屋外头下起雨来，夹杂着打雷的声音，声音很大，只把床头的小婴儿给吵醒了。
婴儿的哭声回荡在房间中，苏宜慌忙的把孩子抱起来，她没有见过刚出世的胎儿，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韩婆子大步走了进来，身上残留了些湿意，见苏宜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笑道：“娘子年轻，还是让我抱着孩子吧！”她见苏宜戒备的看着她，又道：
“丫头还要唤老婆子一句阿婆，娘子不信我。”
苏宜听着婴儿歇斯里底的哭声，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的嗓子给哭哑了，只得将孩子递到韩婆子的怀中。
她认真打量着韩婆子，只见她将孩子抱在怀中，身子微微摇摆，口中称：“乖阿囡，阿婆在这呢……”随即口中轻轻哼起歌谣来，软言轻语，细细绵绵，妥贴的不得了。
婴儿渐渐止住的哭声，苏宜压下心中防备，目光又落回宋氏的身上，取过一旁的红鸡蛋，舀了一勺糖水，送到宋氏的嘴边，糖水清甜，饶是宋氏劳累至极，下意识也喝了两口。
突然间，婴儿猝不及防的大声哭了起来，宋氏的眉间无意识的皱起，大约是感受到自己吵到了母亲，她即刻又没有了声音。
苏宜暗想，这小娘子长大了，定是个孝顺阿娘的。
下一刻，一个念头从忽然从心中升起，苏宜浑身一激灵，回头看去，房间不大，但韩婆子却离她在最远处，抱着孩子背过身去，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连忙起身，走上前去，以她的角度正看到韩婆子的手正放在婴儿的面上，看不清楚在做什么，她有些奇怪，问道：
“你在做什么？”
许是韩婆子心虚，并没有苏宜的脚步声，现在苏宜冷不丁地发问，惊得她张皇失措，双手颤了起来，怀中的孩子从臂弯中滑出。
苏宜旋即脑中一片空白，后背冷汗几乎沁透了衣服，只觉得自己周身异常灵活，顾不得其他，她扑上去接住了孩子，自己险些跌倒在地。
幸好，孩子安然无恙。
凄厉的哭声再一次响遍了房间，宋氏不知道什么醒了过来，惊惧大叫一声：“孩儿，我的孩儿！”
看到苏宜接住了孩子才松了一口气。
苏宜定了定心，凝重注视韩婆子，想透了一切，韩婆子本来就不是冲着儿媳来的，她的真正目的在于宋氏腹中的孩子。
她的声音冷静，分辨不出情绪：“你想捂死孩子，她才刚出生，你这妇人竟如此狠心！”
明明是柔柔弱弱的年轻娘子，韩婆子在她冷凝的目光顿时有些发冷，畏惧油然而生，但此时她已经没有了退路，索性破罐子破摔，撩起袖子向苏宜走来。
“一个克亲的灾星，活一天家里头就得被她克一天，你是谁，不要乱管别人的家事。”
她一把抓住苏宜的袖子要来抢她怀中的孩子，做惯了农活的妇人力气极大，苏宜病了许久，心知不是她的对手，抱着孩子匆忙跑开，“刺啦”一声，袖子也被扯断了。
宋氏大叫一声，挣扎起身，但刚生产完，腿上实在是没有力气，直接跌下床去。
苏宜想过去扶起她，而韩婆子已经啐了一声，扔下破袖子又朝她扑了过来。
苏宜唯恐伤到了孩子，跑出里间，趁韩婆子没注意，用后背飞速的抵住门。
孩子的哭声与宋氏的哭声交缠在一起，吵得人头疼，屋外雨势磅礴，后背又是韩婆子的大力拍门和骂出的污言秽语，苏宜唯恐孩子沾到寒意，解开外袍，将孩子紧紧裹在怀里头。
忽一人推门而入，淋的湿漉漉的韩二郎走了进来，看见抱着孩子的苏宜，轻轻一笑，一步步朝她走来，问道：“娘子这是做什么？”
苏宜忍不住头皮发麻，顿时有些慌乱，抱着孩子的手越发用力。
门后面的韩婆子听到儿子的声音，立刻有了底气，嚷嚷道：“二郎，你来的正好，快把那克死你妹妹的孽障抢回来！”
听到这种话，苏宜如临大敌，先前陈氏和她说韩家这一大摊子糟心事的时候她还有些疑惑，毕竟自己和陈氏交情并不深，何必要说这么多自家的私事，现在一想，实在是韩婆子已经疯魔了。
她紧盯住韩二郎，心中留了一丝希望，开口问道：“鬼神之说乃无稽之谈，将生死之事怪罪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更是可笑，你既读过书，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怎能如无知妇人一样？”
韩二郎面上噙着笑意，看起来儒雅温柔，他对苏宜伸出手，道：“娘子，请把我的侄女还给我！”
苏宜看了看怀中的啼哭不止的孩子，一颗心如坠冰窖，她强忍着心中的惊惧质问：“她是你的亲生侄女，你兄长此时不在家中，你不怕你的兄长回来吗？如此罔顾性命，难道真的不怕上公堂？”
“上公堂？”韩二郎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我自然是怕的，可我怕嫂嫂出意外，怕我侄儿有意外，然——”他的声音忽地低了下来，盛着不屑的目光落到了苏宜怀中的小婴儿身上，语气变得轻佻。
“她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怪就怪她生为女身，克了我的阿妹，败了我家气运，娘子搬来不久，以后会明白的！”
丝丝缕缕的寒意在心中升起，苏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着一家人都是疯子。
韩二郎的身形已经逼了过来，大人之间动起手来十分容易伤到孩子，苏宜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值得抱着孩子尽可能的躲，背后的门一把被推开，韩婆子撞了出来，差点将苏宜撞倒在地上，被韩二郎钳住了手腕。
似乎感知到外界对自己的恶意，孩子的哭声越大了起来，听到孩子的哭声，宋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爬了起来，死命拽住了韩婆子，同时冲苏宜大喊：“快——快跑！”
苏宜后背被冷汗沁的湿漉漉，她被韩二郎抓着手腕，动弹不得，正是急得火冒三丈之时，突然灵光一闪，顾不得其他，直接对着韩二郎钳着自己的手咬了下去。
她金尊玉贵的前太子妃还是第一次做这般没有仪态的事情，但效果很好，韩二郎吃痛大叫，苏宜趁此逃出她的钳制，跑了出去——
却又被院中的骤风急雨拦住了去路，她站在廊下，几乎是前后夹击！
眼见韩二郎怒容满面的的冲来，忽听大门处有敲门的声音传来！
敲门之人极有礼，只扣了三声便停住，似是在等待主人的开门。
苏宜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后的笑意诡谲的韩二郎，大声道：“齐晏，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