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产
陈氏爽朗又健谈,不一会,苏宜便把韩家的情况拼凑了个大概。
韩大郎和自己情况差不多,也是自幼丧母,后来阿爹给娶了个继母,继母面甜心苦,开始对他还不错,直到后面给他生了个弟弟,过几年又生了女儿,彻底露出了真面目。
暗地里嫌弃韩大郎吃得多干得少不说,还在韩老汉面前诋毁他,韩老汉一开始还能保持公允,但时间一长心不免就偏到娇妻和幼子身上去了,也开始看韩大郎不顺眼。
韩大郎长到十四五岁,受不了继母地磋磨跑了出去,过了好几年仍是了无音讯,就在村里头都以为他死在外面的时候终于回来了,不知道从那里学来了一身的好本领,还在镇上找了一个镖师的活计,成了村里面难得的体面人。
而宋姝娘是早年间韩大郎生母还在的时候为他定下的一门亲,父亲是个穷秀才,读书人身子单薄早早的便去了,家中只有寡母幼弟,在韩大郎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后,长到十七八岁硬是守着这门亲事,终于等到了韩大郎安然无恙回来。
韩大郎感念她的一片深情,风风光光的将人娶进了门,继母韩婆子又开始作妖,说这对小夫妻一个克父一个克母,不得长久。
在外面历练多年的韩大郎以经不是昔日强忍继母磋磨,不敢出声的可怜小子,直接大闹一场,带了妻子分家单过。
到这里还不算完,没过多久宋姝娘怀孕了,本是一件好事,谁知韩婆子的小女儿在这个时候不慎掉到水里溺死了,硬说韩大郎夫妻克父母不算,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克死了小姑姑。
这还能忍,韩大郎跑到父亲家又闹了一场。
但韩大郎还有镖师的活计,不可能时时刻刻地守在妻子身边,在出门行镖之前,只能将宋氏托付给了堂兄一家,即陈氏和她男人。
但陈氏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顾得了弟媳,今日晨间,宋氏回娘家,刚好碰到了婆母韩婆子,韩婆子老生长谈,非要说宋氏未出生的胎儿克死了姑母,要让宋氏给个说法。
宋氏为人温柔良善,哪是如此刁蛮的韩婆子的对手,当场便被气的见了红,韩婆子一看吓得逃之夭夭,村里面的人急忙喊了陈氏,陈氏只能先请了稳婆。
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忙得很,陈氏未满三十,如此大事拿不定主意,便让自家的大儿子到宋氏娘家请她母亲来拿主意。
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把人请回来。
陈氏焦急不已,看着大门口几乎望眼欲穿,口中骂道:“这混小子,怎得还不回来,定是到处疯玩去了!”
苏宜也跟着皱起眉头,她的生母在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便去了,因此,她小时候也听过什么克母之类的话,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未出世的侄儿克死了姑母,实在是无稽之谈!
陈氏话音刚落,篱笆大门便被打开,跑进一个大约不到十岁,浑身沾满土屑,浑身脏兮兮的小子来。
陈氏看了看他的身后,只见空无一人,立时破口大骂:“让你去叫你婶子他娘来,你去干什么了,人呢,又去疯玩,回家就让你爹揍你。”
说罢,便撩起袖子自个上了手。
韩大郎离家前把媳妇交到了她手上,若是姝娘出了什么意外,她怎么见他。
陈氏的儿子“嗷”的一声到处乱窜,急忙道:“娘,你听我说啊!”
他没去过婶子娘家,只知道宋家村就在翻过这头山的那边,哪曾想到这山还没有翻过去,人先咕隆咕隆的滚了下去,等再一看,别说找宋家村了,能找到自己家就不错了。
陈氏听了恨铁不成钢,一把拽住儿子的耳朵,骂道:“天天给你吃那么多都吃狗肚子里去了,让你办点事都是办不好,滚回家里去!”
疼的那小子哎呦只喊娘,苏宜见状只得上去劝和:“孩子才多大,嫂子消消气,咱们这么大年纪时也是只知道疯玩,还不如这孩子。”
毕竟是半大的毛头小子,哪里经历过事,能做到这程度已经不错了。
陈氏消了些气,把儿子骂回家后,才对苏宜摇摇头:“娘子哪知道我的苦,隔房的弟妹生孩子,让我这堂嫂子管算是什么事,还不是得把亲家请来镇镇场子。”
苏宜点点头,陈氏既然把亲戚家的阴私玩笑说与她这个外人听,想必这事已经在村里面传遍了,虽然这韩家的事实在是一团乱麻,不过她这外人不好评价什么。
陈氏心里头油煎火燎,又是惶恐,暗想孩子不中用,得自己亲自走一趟才算成,如此一来,姝娘这里便没人照应了,烦躁一下,一个念头窜了出来。
她抓住苏宜的手,眼睛一亮,恳求道:“好娘子,你是大户出身,比我们见过的世面多,烦劳您在这里替我支应一会,我去请亲家,顶多一个时辰便回来。”
苏宜脸色一僵,她再见过世面也没有见过人生孩子,她继母生弟妹的时候,她是一贯不往前凑的,嫁入东宫后,她与齐晏不睦,东宫又没有其他妃嫔,连个孩子的影都没有,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照应。
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摇了摇头:“嫂子说笑了,我不行的!”
陈氏也只这样是强人所难,脸色难看起来,没有再说话,忽地听产房里面穿来宋氏的嘶叫:“阿娘……阿娘啊——”
声音凄厉,落在外面的人耳朵里心里头也跟着凄楚起来,小宛娘有些害怕的钻到了母亲的怀中。
陈氏想到弟媳的处境,不由悲从心来,跟着哭起来:“姝娘,可怜的姝娘哎——”
她想骂姝娘怎么摊上这么个婆婆,只是她这做小辈的不好说婶子的坏话。
苏宜眼睛有些泛酸,定了定心,忽地想到了自己,她也是个从小没娘的,便深吸一口气,毅然道:“嫂子且去!我在这里就成。”
陈氏一拍大腿,抹抹眼泪,对苏宜做了一礼,又叮嘱些事情,赶忙带了女儿出了门。
陈氏离开后,苏宜按照陈氏的叮嘱坐回灶前,在水缸里面舀了几烧水添入锅中,又引燃另一个灶,添水放了七八个鸡蛋。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实在不熟练,勉强做了下来,弄了自己一身灰,不过转眼又想到,自己迟早要适应这样的生活,便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其间接生的稳婆又出了换了一盆热水,苏宜看着那一盆赤红的血水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又想到宋氏的的哭喊,暗想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门关这句话果然不错。
她的婆母先皇后也是在生小公主的时候伤了身子,这才早早地去了。
想到这里,苏宜又觉得夫妻之间关系不好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她不用受这生育之苦。
她埋头在灶间胡思乱想着,大门突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妇人,后面跟这一个年轻男子,见状,苏宜站起身来。
那两个人也是一愣,还没有等她开口,年轻男子先道:“你是谁,怎么在我阿兄家里?”
苏宜瞬间想到了陈氏方才对她说过的韩家情况,猜出这两个人便是宋氏的婆婆和小叔子,据陈氏所说,宋氏早产便是被她婆婆给气的,两人此时出现,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抬起头来,直接道:“主家娘子抱恙,两位还是择日再来!”
她抬起头来,着意看着那婆子,果不其然,那婆子面上多了一抹心虚和慌张。
“你听不懂人……”韩二郎声音促然高起,眼睛随即触到苏宜面上时倏的戛然而止。
苏宜病了许久,面色不可避及变得蜡黄,更兼两颊消瘦,昔日的十分美貌去了大半,却依旧难言曾经长安城最为耀眼明珠得风姿,反是因为病弱,便多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韩二郎少年时上过几年学堂,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从前偷偷读过的“眉浅澹烟如柳”“禅鬓美人愁绝”的诗词,他的声音哑了下来,见苏宜年轻,脸上堆上些许谄意:“小娘子何处,此乃我大兄家中,难道不是自家?”
说罢,他又将韩婆子拉着凑上来:“这是我阿娘,主家娘子正经的婆母。”
苏宜多看了韩婆子几眼,心知无论如何自己这个刚搬来的邻居不让主人家的婆婆进家门都说不过去,只能存了拖延时间的打算,拖延到陈氏和韩家娘子的亲阿娘到来,便冷了脸色,挡在二人身前。
“主家婆母,何来证据?还没有听说过做儿媳的生孩子,当婆婆的大半天不来,偏劳的邻居操持,这是何来的道理?”
韩婆子虽说被称作婆子,但也才不到四十的年纪,性子泼辣,听得这边不依不饶,一把推开儿子,叫嚷起来:“哪里来的道理,当阿娘的难道连儿子家也来不成了,满庄上打听,往上数几辈子也没这样的笑话!”
苏宜面上未动分毫,反正她新搬来的,不知道也无可厚非。
倒是韩二郎拉住母亲的袖子,一副和善地笑模样:“阿娘,听这位小娘子的口吻,想必是村中刚搬来的那一户。不认识我们也是应该,过些时日想必便熟悉了,您不如请些左右相邻,也好证明一番。”
他略通些文字,穿着条读书人贯穿的长衫,此时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还真有几分书生的模样。
但韩婆子如何不知儿子的小心思,但她更心系产房里面那个克死她女儿煞星,李神仙都已经说了,若是让那小煞星现了世,后果不堪设想。
当即黑着脸,不顾苏宜的阻拦,直冲房间而去。
苏宜脸色也沉了下来,人家一对母子,不论是从人数还是力气来看,她一个也拦不住,也不阻拦,只道:“按律私闯民宅是要过堂子,你趁着韩大郎不在欺凌韩娘子,便不怕韩大郎回来后找你要说法……”
她顿了顿,目光落到了韩二郎的身上,停滞片刻,又慢悠悠道:“看你儿子也像是个读书人,但凡是考科举做官的可不能有一个德行有亏上过公堂的亲娘!”
韩二郎狎昵的神色瞬间变得郑重,连韩婆子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她一点也不怀疑,自己那个糟心的继子真的敢把自己告上公堂。
苏宜心中盘算乱了下时间,又望了望天空。
“我不阻你们,只是这后果也要看你们敢不敢承担!”
话音才落,一道微弱却又清晰的婴儿哭声从房间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