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落星沉，魂梦相逢
杏儿作为一个小小的婢女，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当着丞相和夫人的面前，仅仅是为了替为自家主子鸣不平而敢做出这等阴损的招数，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就用这等差劲至极的借口搪塞，玉无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大小姐，奴婢知错了，求大小姐开恩！”杏儿依旧在不停的磕拜求饶道。
“来人，给我拖出去！”苏婉高喝一声。
“慢着！”一旁的董离却忽然出声。
“阿娘？”苏婉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回眸望向董离，紧紧皱起了眉头。
董离右手轻抬，唤来了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厉声道：“将杏儿带回丞相府，在府内庭院中当着所有家丁仆人的面行刑，你给我好好看着，着实打，一下都不许少！”，忽而顿了顿，凌厉的目光在苏婉身上略作停留，又饶有深意的说道：“算是给相府所有人，一个警告！”
“是！”那婢女应了声，挥了挥手，示意几名兵卫将杏儿架起。
一百杖刑，对于杏儿这等女子来说，若真是毫无顾忌的着实打，那可真是起了杀机，要人命的节奏！
苏婉愕然抬眸，眼底闪烁着一抹凄凉道：“阿娘！杏儿她毕竟……”
董离咬着语气，眼里的凌厉如刀，回眸凝视着苏婉，虽是骂着婢女，可这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对苏婉的警告，说道：“我知道你不舍，正因为她是你身边之人，才更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做好表率，分清场合，不可胡来！”
“拖出去！”董离回身，摆了摆手，冲着侍卫喊道。
望着被两名侍卫架起拖出去的杏儿，以及她最终唇边的一抹释然笑容，苏婉那冷如冰山的眼眸里终还是亮起一抹不为人知的哀婉！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苏婉双眸微转，将那抹怨恨与阴毒深深藏于眼底，双手紧紧攥起带着颤抖！
而转身垂眸的这一刻，却依旧不可抑制的红了眼眶，掀起衣裙屈膝而跪，泫然若泣的说道：“是我管教无方，苏婉在这里向天寒尊主和玉姑娘赔罪了，但凭责罚，绝无怨言！”
玉无香目光幽幽望着，语中带话道：“早闻丞相府的人都守规矩，懂尊卑，如今，一个小小的贴身婢女无人指使，竟也敢做出如此卑劣行径，苏婉姑娘日后还是要多多留意些身边的人，才好！”
苏婉乍然抬头，那两汪清水似的双眸正泛着怯怯的光芒，直愣愣的望着玉无香，思虑良久，才扮作委屈状，开口说道：“玉姑娘教训的是，日后，婉儿定当严加管教！”
玉无香眸色冰冷，脸色却还是一副谦和的模样，出手将她搀扶了起来，说道：“苏姑娘言重了，快起来，我这哪里谈得上教训，不过是随口一说，提个忠告罢了！”
一旁早已明白了其中缘由的董离，眸光变换，望向苏婉如此行径，心下酸涩滋味百般，虽然知晓自己这个女儿，这些年心机越发深沉，可也并未料到，如今手段也会变得如此毒辣！
董离面色逐渐凝重，语气淡淡的，毫无底气的陪笑道：“是这丫头失了规矩，玉姑娘该着好好教训她！”
玉无香宛然一笑，拘着礼应声附和道：“夫人言重了，是晚辈失礼多言，还请丞相大人与夫人见谅！”
董离也勉强扯了一抹笑意在脸上，语气中颇有些羞愧的说道：“哪里，此事终归是我们失察，才为白芷姑娘招致这无妄之灾，已是愧疚至极！”
玉无香眸色变换，望着董离眸中不自然的尴尬，轻声一笑，董离是个明白人，看来这其中纷扰纠葛，她看的倒是清楚的很！
“草民拜见丞相大人，拜见丞相夫人！”
说话间隙，一名约莫五旬的老大夫提着药匣子急匆匆自庙外而入！
一旁的苏婉神色一瞬间舒展，急忙拉着老大夫，奔向了白芷面前说道：“别拜了，快来看看白芷妹妹的伤势！”
半柱香过后。
“回丞相大人，回丞相夫人，回……”老大夫拘着礼拜道。
“别回了，快说，这伤势怎么样？”苏婉怒斥一声道。
“是！”老大夫揪紧了的眉心渐渐平缓，一边在腿上缠着白色素布，一边不紧不慢的说着：“这位姑娘的伤势不算特别严重，未伤及筋脉，但需静静休养，我开些方子，记得一日三次换药包扎，一月过后，便应无碍！”
玉无香听及此话，眸色微微松缓，急忙出声道：“谢谢大夫，清洛，去随大夫拿药！”
“贵人客气了！”老大夫开口道。
“大夫，您请！”清洛道。
清洛与老大夫对着丞相等人微微行礼示意，便纷纷退出了殿外！
玉无香紧紧握着白芷的双手，眼眸氤氲，心下追悔不已，万句抱歉之言自眼眸飞出，明知苏婉不怀好意，竟没有仔细防备着她，才让她有机可趁！
“现在可如何是好？白芷妹妹伤势严重，可吉时快到了，这祭拜大典……”苏婉看似毫不经意的一句话，正激起了殿中所有人的思绪！
眼瞧着宴席即将开始，众人一瞬间面露焦急！
一年一次的盛典，若是错过了吉时，惹怒了天神，连累的可是这满城女眷的气运，如今，白芷血溅堂前，已经犯了忌讳，众人面上心里已然全是不满了，又怎么能因为她一个人而耽误祭拜大典？
“是啊，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耽误正事啊？”
“她既然伤重，那就换一个人主持喽，这吉时快到，祭拜大典总是要继续下去的吧！”
“说的是，白芷姑娘这伤势严重，一时半刻也不能痊愈，难不成还要耽误今日的晚宴吗？”
只要有一个人提起话茬，周围众人自然就开始纷纷附和起来！
苏婉听闻，眸色变幻着满满的震惊，似还是万般心痛不忍的说道：“可是，白芷妹妹她……”
“婉儿姐姐……”
白芷紧紧抓着玉无香的手腕，撑着口气，微微挺了挺身姿，由于剧痛而带着颤抖的虚弱声音响起：“既然我伤势严重，那自然该由你主持这祭拜大典，万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耽误大家的时间！”
玉无香闻言，望向白芷的神色一震，手下猛然用力一握！
白芷抬眸含笑望向玉无香，含泪的双眸眼底，尽是满满的不甘和怨愤！
这场戏已然演到这里了，聪颖如她，自然猜到自己早已落入她人精心准备的棋局之中，沦为棋子受人掌控！
估摸着明日，她白芷身为灾星，在祭拜大典上血溅神像、坏了全城女眷气运的这种流言，便该化作多种版本的话本子在酒楼茶馆中流传开来了。
可那又怎样，苏婉乃是丞相之女，白芷只是一介落魄民女，在利益，权势错综复杂的各府各业的众小姐眼中，苏婉如何才是她们所在乎的，这个时候，谁都不会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而去得罪苏婉，得罪相府，即使都知道白芷今日很可怜，很委屈，很无辜！
“婉儿姐姐，祭拜大典重要，我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有心却也无力，别管我了，赶紧带着大家将祭拜大典完成！”白芷深呼一口气，事已至此，她此刻别无选择！
董离怒火中烧，愤叹着自己的这个女儿如今真是愈发的狠辣任性，递给了苏婉一个狠厉的眼神，随后倒是见缝插针的安慰道：“白芷姑娘放心，此事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绝不让你白白蒙受冤屈！”
白芷颔首，举止仍不失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语气轻柔道：“谢夫人，白芷愧不敢受！都怪小女大意失察，搅乱了祭拜大典，还要多谢夫人与丞相大人不予追究！”
一旁向来精明的老丞相看着董离眸色变换，显然也是已经知道了这是苏婉的小把戏，当着刚刚邀请作为上宾的天寒和玉无香面前，脸色早已铁黑，却也只能隔着窗户纸打着圆场说道：“白芷姑娘真是善解人意，放心，丞相府定给你个公道！来人，快将白芷姑娘扶在一旁坐下来休息。”
“多谢丞相大人，不予追究白芷姑娘之过！”始终一言未发、负手而立的天寒作揖而拜，乍然出声。
而后，眸色宛转，直着身姿缓缓迈步向前，淡淡的说道：“此事，我相信丞相大人，心中自有公允！”。
天寒语气平缓，可言语间，尽是寒厉！
老丞相听着天寒那渗着冰棱的话语，神色愕然，急忙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应诺道：“那是自然，天寒尊主与玉姑娘放心，此事，老夫一定做出个满意交代！”
话音落地，老丞相朝着一旁望了望，见天寒面若冰霜，并未应答只言片语，只能尴尬的笑了几声。
“那便由婉儿代替白芷姑娘主持祭拜大典，继续！”
随着这厢董离的高呼，所有人再次凛肃列队而立！
“一拜！跪！”
“拜请神女，施星光下临,天降吉祥,佑吾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民康物阜，永乐长青！”
小厮清了清嗓子，又重新念了一遍祷告颂文！
“二拜！跪！”
“拜请神女，天赐福禄而至,天降安宁,佑吾宗族安富尊荣,兴旺鸿福，德流芳远，长绵世泽！”
苏婉唇边尽带笑意，眉眼处藏不住算计成功的喜悦，一副骄矜自傲的神色，如方才白芷一般，直直的跪在了新的蒲团之上，虔诚叩拜！
“三拜！跪！”
“拜请神女，携慈心于世，天降祯瑞，佑吾三生石上刻千里姻缘，乘龙配凤，比翼齐飞，相濡以沫，连枝共冢！”
三轮大跪行礼毕，众人堪堪起身，肃然而立！
“携万福香檀供奉于此，愿神女感念，赐福报善缘！”苏婉接过一旁递过来的竹香虔诚说道。
语毕，苏婉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手握三柱小指般粗细的香檀，缓步向前，小心翼翼的插进了香坛炉中，屈身三拜！
其余女眷也依着次序，拜礼、祷告、插香……
此等祭拜大典仪式一向冗长繁琐，缓慢的进行着……
这厢天寒倒无心于此，倍感无聊，端着一脸戏谑的意味，贴在玉无香耳边小声嘀咕道：“我要是玉姑娘，现在便隐了身形，化作那尊神像，还能受点功德香火，看着她们此刻所拜非人，真是焦急！”
玉无香闻言，心中波涛翻涌，狠狠的白了天寒一眼，道：“天寒尊主若是惦念着那些功德香火，现在便可隐了身形化作那尊神像，我也可以去拜上一拜！”
“这是神女庙，他们拜的可是你！”天寒抿了抿双唇，忍了笑意，继续调侃道：“我怎么好平白夺取他人香火功德，会遭天谴的！”
玉无香朝着天寒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自嘲说道：“我这个人呢，自私、懒惰，脾气也不怎么好，他们过来祈求的心愿，我最多当个话本子听一听，更别说帮他们实现了！”
“可这些都是你的信徒！”天寒道。
“诶，这可不是啊，你看看他们拜的这神像，分明就不是我嘛，何来我的信徒一说？”玉无香望着那雕刻的过于粗糙的神像，十分嫌弃的瞥了瞥嘴，忽而眼眸一黯，又缓缓说道：“而且，我也不愿做一个心念苍生之人！”
天寒张了张口，一瞬间哑然，眸光黯淡凄凉，手下握着的双拳渐渐用力，听着玉无香的这句话，只觉十分不是滋味！
“而且我都说过了，做我的信徒，还是要自求多福的，算她们倒霉喽！”玉无香没注意到天寒的神色变换，仍然自顾自的调侃着：“若是早知道我的这副真面目的话，就没有人会愿意做我的信徒了吧？”
“我呀！”天寒脱口而出道。
天寒抬眸转为一脸喜色，虽是开着玩笑的语气却透着无比的深情，说道：“我愿意做玉姑娘一辈子的信徒！”
玉无香身形仿若雷电劈中般一顿，心下仿佛错漏了一拍，转过神来，俏骂道：“你说你好歹也是堂堂的一个尊主，怎么整日里就知道满口胡沁，一副流氓行径！”
过了半晌。
“多谢天寒公子！”玉无香肃起了脸色，望向天寒的侧脸，开口道。
“谢从何来？”
天寒蓦的一愣，哭笑不得的问道：“真是不知道，上辈子我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值得这辈子玉姑娘这个谢法？”
“谢公子的仗义执言啊！”
玉无香半开玩笑的回应着，回想起他方才，有些不顾及丞相颜面，公然讨个说法的样子，面色又有些愧然的说道：“只是又无端为公子惹出了不少麻烦，实在有愧！”
“谁让我非得随姑娘同行，反正来都来了，就再帮个忙吧！”天寒学着方才玉无香的语气说道。
玉无香抬眸望着天寒唇边的一弯弧度，眸光复杂难言，终是红唇一弯，也垂眸轻笑了起来。
自祭典仪式开始，一旁董离目光就紧紧缠绕在天寒和玉无香身上，她的直觉倒是敏锐，望着这二人不停的耳语，而又面带笑意，用臂肘轻轻推搡着身旁的苏启，眼波向玉无香这边示意，而后沉声道：“老爷，这玉姑娘和天寒尊主莫不是……？”
老丞相望了半晌，将视线收回，眸色复杂多变，捋了捋胡须，笑而不语！
“礼成！”
终于，随着小厮最后一声的高喊，所有人皆收回了思绪！
“来人，吉时已到，快请众人至画舫落座！”老丞相缓步向前，吩咐道。
“天寒尊主，玉姑娘，有请！”董离也急忙引着一众随仆来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