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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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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的凤求凰?”江流问。

    “这支舞很出名吗?”清和疑惑。

    “是清商师叔的琴音。”至于清商师叔怎么知道,看师父的反应就明白了几分,这应该是男子的舞步,可能存在于某个国度、某座城池、乃至某个家族,譬如凤轻慕氏。

    “师兄真是见多识广。以前跳,都没有伴乐的。”凤求凰吗?一直以为观澜随便教的,教会了她,他自己反而不喜欢跳。他只会这一支舞,她也是。

    ……

    “清风,趁着凝魂香起效,尽快闭关修炼。”琳琅尊者留下此话离开。

    慕清风双目清明,道:“好。”

    秋词等人束手而立,默然不语,等候吩咐,慕清风挥手,秋词等退下。

    修炼之后,虽然只与观澜见过一面,知道各自安好,后续互相隐瞒修为便罢了,与清和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跳了凤求凰,那能说断就断?……断了也好。

    慕清风平静后,心中拉出几个掌门继任人选,一番交谈对比,选中一位,将掌门之位推了出去。

    通知了花寒江流闭关一事,分别指点安排了二人将来的修炼。

    “我出关日期不定,你们可自行离开。”慕清风召集诸位侍从。

    “秋氏一族愿永远追随真君!”秋词跪下。

    “那依从旧例。”慕清风不置可否,出关后也许又是新面孔。

    流霞山。琼花似雪,霞光若梦。

    “师兄。”清和收剑,走到石桌边坐下,看了眼慕清风额上的黛色束带,眉心坠着一枚黑曜石,更显肤色如玉。

    慕清风推过来一个巴掌大的、四四方方的木盒,“我即将闭关,提前送你的生辰贺礼。”

    “谢师兄。”清和心下疑惑,这是从今以后大家都过生辰了吗?

    “使用方法写在盒中。”慕清风也不多做解释。

    清和给二人斟上香茶。

    因着清和面色微妙,频频看向他的束带,慕清风干脆单手取下,露出眉心朱砂,艳色依旧。

    “还在啊。”清和若有所思。

    自然在。上古的沉水木、菩提玦、其他灵药,混合炼制成的一点丹砂,也许飞升煅体之时,才会消散。素日的轻狂,终由师父出手善后。

    他自忖不嗜杀、不多情,上天却让他受制于菩提玦,莫不是要他心如止水、遁入空门?但这几日仔细观察,发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心境并无什么变化,也许份量较小,只做静心功效。

    “师兄要闭关很久?”清和隐隐觉得慕清风的状态不太好,真气外泄。

    “是。”

    清和默然,会是几百年吗?上一任掌门还在闭关中呢。倘若她无法顺利晋升元婴,怕是无缘再见。修士寿元上百年,亦有蜉蝣之叹。她出山一百多年,归来,秋容、秋如拭姐妹寿元已尽下山离开;回山六十多年,上官瑾、上官瑜兄弟寿终正寝,现在要轮到她自己了吗?历经山海,生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戒急戒躁,好好修炼。”慕清风勉励。

    清和应是,心中无端有些难过。

    慕清风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是呆呆地坐着,后来拔剑起舞,没有束缚剑气,神情萧肃,云台上风声剑影,琼花乱舞。

    木盒中是一对耳环,细细的银色链尾坠着一颗珍珠,明月珠。

    “明月珠,认主后可升阶,一阴一阳,珠内各有异域,绝灵绝物,口诀若干,可收纳人物。”

    倘若一个人知道你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惧,很难心弦不被撩动,转念一想,师父赠她灵石、灵丹、法衣、功法,贵重稀奇不相上下,只是师父见面极少,同为女子,风采极盛,令人心向往之,她常盼能学得三分容止。师兄偶有相见,因此曾无端生了些绮思。

    不愧是大师兄,思虑周全。除了师父,这一脉的法器宝剑都是慕清风所赠,并无偏颇,她自知自己于师兄并非特别之人。

    清和与一剑山、神秀峰的联系随着慕清风的闭关,归于平静,平静到无。打扫长阶、练剑之余,仍播种收割,现在她已经不会错过时节,还是会酿果酒,埋在溪边、树下。

    她还想建个小房子,能收入空间,万一出门历练,就不必露宿野外,于是拿着西山的竹林练手。剑气轻松地齐根削断楠竹,根根如大腿粗,固定在作为支柱的楠竹上,对照着从集市买来的小册子学建竹楼。竹子长得极快,建得不好从头来过也方便。

    莲池,平陵,百年银杏树干正宜两人合抱。

    观澜拎着一个篮子缓缓走到树下,篮子里是普通的纸钱、供品,他从鱼柳镇莫愁湖边而来。观澜将一只鸡、一条鱼、一碗饭、一壶酒拿出来摆上,撩起衣摆随意坐在空地上,一言不发,烧起元宝纸钞,轻灰如黑色蝴蝶,随风舞落。带来的纸钱烧尽,观澜将一枚符纸扔进火堆,不声不响地爆了一下,周边渐渐升起了浓雾,对面不可见不可闻。

    轻松地避开陵寝的机关,他进入了墓穴。两个棺椁并列,轻轻推开棺盖,只见一具白骨森森、一副肉身如生。

    对着装着白骨的棺木,观澜仔细地检查每一根骨头,仿佛想知道白骨之人生前是否受过伤,“阿瑜。”

    城里真真假假流传着上百年前的故事,过程如何已然不重要,结局是两个儿子一起葬在悄无人知的平陵。他在白骨旁边放入一枚青竹玉簪,重新合上棺盖。

    观澜走到另一具棺木边,对着三十左右的上官瑾,也不诧异,直接将其收入空间,同样合上棺盖。因地制宜布下守护之阵,最后再抚了抚上官瑜的棺木,转身离去。

    观澜回到入画峰,将上官瑾安置在床上,在四周布下阵法后,解除其体内的禁制,站在一侧等待,看到他身体不再僵硬、胸口也渐渐有了呼吸,方缓了一口气。

    “师兄,你找我?”多羽高高兴兴地来到院外,声音响亮。

    观澜走出房门,将多羽迎进来。

    多羽看到床上躺着的上官瑾吓了一跳,满心好奇,却也知道,现在救人要紧。两只手把了把脉,神识仔仔细细探了两遍,“唔……筋脉阻塞得不轻……”多羽看到师兄面色发暗,赶紧补充,“不过药浴调理调理,没有大碍!”

    观澜拜托多羽帮忙治疗,取了灵石作为诊资。

    “师兄不必客气!顺手的事情。”多羽推拒。

    “以后阿瑾还要麻烦师弟,师弟无需推辞。后续必要购置灵药。”

    阿瑾?这么亲密?多羽一边收下灵石,一边猜测身份,长得固然不错,暂时还看不出二人哪里相似,不是宗亲?要不要问问多晶?来的早还是不一样的,能看完整场戏,来的晚连汤都没了,别问,问就是不知道。这次不信多晶还嘴硬。

    “阿瑾生死未卜,还希望师弟保密。”观澜微微叹气。

    生死未卜?刚刚……刚刚他是说过没大碍吧?脑中还没转过弯,嘴上已经答应了,那就暂时保密吧。

    药浴十年还没醒过来,多羽不禁汗颜,一边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医术没问题,纵横文心阁,一边想着要不要算了,这阿瑾就是个活死人,白白浪费灵药,只是看师兄一直耐心地守候,开不了口。

    多羽常常对着上官瑾嘀嘀咕咕,观澜只是静坐一边绘符,也不理会。

    “今天加一味新药试试。”多羽推开房门,里面的人披着长衫,转身看过来,多羽惊叫,“师兄?”不是出门寻药了?

    “真君。”上官瑾轻笑。

    “你是…阿瑾?”

    “真君日日为我诊治,却不认得了吗?”上官瑾也吃惊,虽然未能醒来,后来也渐渐能听到身边的声响动静,这位真君颇为活泼。

    “你那是睡着嘛!”睡着时,他比对了很多次,都觉得不太像,没想到一睁眼,就能认错!要是早睁眼,哪里还用纠结,血亲无疑,这眼神这笑容,和师兄一模一样啊!

    “上官瑾见过真君。”微微欠身行礼。

    “你和微澜师兄什么关系啊?”多羽忍不住问,师兄不姓上官啊,但看到上官瑾蹙眉,心下不忍,立即摆手说,“算了算了,等师兄回来告诉我吧。”全然忘记十年来观澜也没吐露一个字。

    上官瑾点头,打开折扇。

    “师兄的春秋扇找到了?”多羽看到扇子惊问。

    上官瑾没反应过来,“不是一直在桌上?”春秋扇?寥寥几笔线条,仿若信手涂鸦而成,除了扇出来的风不冷不热,一直就是把普通扇子,用得久一些。

    “是吗?”多羽不自信地问,真的一直在桌上,是他太关注治病忽略了吗?“找到就好,师兄现在手上将就着用,本来打算做一把蚕丝扇。”

    “丝面折扇?”还是丝面团扇?不能想象他举着一把团扇的情景。

    “应该是吧。你这身衣裳不错!不愧是寓式蚕丝。”衬得人玉树临风,他在想自己要不要也来一件,上次秘境采了不少灵茧。

    ………

    “何必?”上官瑾漠然看着归来的观澜,多年不见,这个男人更加一身清华,幽兰淡月。如若这副模样在莲池卖画,买画人大约要将酒肆门槛踩烂,不,也许尚掌柜甚至不会同意他进门卖画,宁愿赠些银钱做程仪。

    观澜广袖曼垂,袖内掌心收紧,含笑道:“父子一场。”

    上官瑾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骨肉婷云,白皙修长,不见年老后的斑斑沉沉,真是一场深厚的父子情。

    短暂的沉默后,观澜双目睿智似看透一切:“翻云覆雨后,莲池可如你所愿?”

    上官瑾澹然一笑:“尽人事,听天命。”他依照计划一手缔造了莲池的扩张强盛,死得十分瞑目,不料被强行续命,拉入了修仙界,看他父母便知此界没什么异趣,但凡阿瑜能脱离骨质一起来,他对修炼也能多几分兴致,毕竟有逆天改命之能。

    观澜看在眼里,语气耐人寻味:“凤轻,筑城别邑五百年,一朝受天明命自立社稷,观氏绝五姓亡,若无慕清风亲自排兵布阵,差遣秋氏暗中助力慕氏不果存。上官瑾,你怎敢凭一己之力陷莲池于绝境?辛氏助你,任氏反你,夫妻因你反目,你确实应拒称孤道寡,莲池周边百城万民孤寡另有其人!”

    上官瑾眼中掠过一丝讥讽:“如此,您更应该放我自灭于平陵,为孤寡万民赎罪!”

    观澜平静道:“是我和你娘放任之过。”倘若他与清和在,必不会任他胡闹。

    上官瑾不禁笑出声:“不过不非。事由我起,与人何干?”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一人做事一人当。

    往事已矣,观澜诫子:“乔陵仙俗无别,毋起干戈。”

    上官瑾点头明意,表示会谨记教诲,他对文心阁没有执念。观澜并不信任他,告诫归告诫,到底还是要放在眼皮底下约束着。

    “父亲是否记得,我六岁时,有次母亲在前院连续酿酒一个月?”半晌,上官瑾轻声问,门窗掩住一身狼狈,耗尽半仓酒米酿成五十坛烈酒,似乎酒成之日便是诀别之期。

    观澜折起扇面,似在回忆。

    “父亲进门前,母亲问我,是否愿意随她回山中……我说我要想一想。”上官瑾也不在乎观澜是否记得,径自谈起往事,“后来父亲取出一串玉石手链,戴在母亲手腕上,我便说这里比山上好。”

    那串手链一直放在妆奁里,不曾得到母亲的眷顾。他渐渐明白,这是一段无以为继的婚姻,不会长久。所以,他在四十五年后给母亲立了衣冠冢,正式结束了这段关系,百年之约,百年完结。

    上官瑾对父母的爱恨情仇其实不感兴趣,想分就分,想合就合,除了极少时候气氛怪异,二人基本算得上伉俪情深,甚至相处得腻歪,不然也不会持续二十多年。他们家,大约只有娘亲心口如一,说放手就放手。血脉亲人诚然不同,也止于各自安好,人间的百年已经结束了。

    “我已拜多羽真君为师,父亲放心。”沉默之后,上官瑾放下陪伴一生的折扇,物归原主,行礼告辞。

    观澜静静地看着长子离开,拿起旧物,手腕轻抖,打开了扇面,描金符文鲜亮如昔,他曾将它送出,现在又回到手中,情意归虚无,到底护住了长子的春秋。他也记起了那个肆无忌惮的晚上。

    ……

    “白檀失去消息,辛楼三天三夜未合眼,亲自去沿河两岸找人,幸好她平安回来了,不然辛楼真要跟着殉河……”清和满是庆幸,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观澜做不到,她自己也未必做得到,生死相随啊!人对于自己没有的事物总是充满想象与追逐。

    “白檀胆略过人,风华绝代,自不会红颜薄命。”观澜不为所动,要不是清和倾力相助,辛楼找上三个月也无用,至于殉情,更无用。

    清和讶然失声。这话形容白檀不过分,只是他的语气……这样的情意很可笑吗?

    “白檀当不得红颜?”观澜问。

    清和没有出声。

    “是不是?”观澜追问。

    “嗯。”清和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呼吸如常,却无法控制眼泪,眼泪来得毫无道理,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是这般脆弱、矫情……兀自懊恼自弃。幸而丝帐内无光、落泪无声,她假装自己睡着了。

    观澜耳畔听着泪珠滴落在枕巾上的轻颤,心中一片平静。他许下婚事,她应该感到欢喜,而不是总是质疑他的情意。他何至于卖身求药!修士强取豪夺天材地宝又不是没见过。平日那么多私语未当真,今夜这一句倒是较真。既不为自己的恶劣行为抱歉,也不打算安慰妻子,他假装自己睡着了。

    夫妻二人睁着眼睛到天明。

    听上官瑜说清和回了后院,观澜只觉得讽刺,一个月而已,清和素日行事并不算果决。

    进门后,看到她与阿瑾说笑,阿瑾先叫:“爹!”

    她抬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那一眼,什么都没有,没有欢喜,没有爱恋,没有怨恨,没有别扭,就像看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可能知道自己不会记住一个比肩而过的人,所以她从来不费心费目。观澜比她想象的更了解她。

    手先于意识,观澜从空间中找到一串手链,仿佛是为妻子精心寻访的礼物。她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笑意未达眼底,坐而未起,浑身散发着疏离与抗拒。阿瑾说话后她才伸出手腕,配合他戴上,任由他拥入怀里,她并不高兴。

    那段时间同床异梦,她越发少言,仍在犹疑不决中。直到莲池四境硝烟起,他们的气氛渐渐缓和,默契地将这一段埋藏。

    观澜后来以上官瑜无灵根只有百年寿命,对其渐有偏爱,上官瑾心中明白缘由,哪怕他曾以“与阿瑜同在莲池”拒绝修炼。

    为了平衡长子的失落,清和将观澜所赠的折扇转送给他,见到上官瑾手中纸扇,观澜无法用言语描述那一刻的心情。所有的裂痕都会留下印记,直到完全破碎。

    上官瑜也渐渐偏心于父亲,觉得母亲长剑空在手,不战又不守,酒薄无以配名画。定亲前的那场谈话是隐忍已久,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分开?而对于亲缘,清和向来不强求,何况为人子女时她也做得一团糟,或许是报应。

    清和开口询问大婚日期,观澜便意识到,这次无可挽回,她对上官瑜、对他的情义都将终结于这场婚事,她本来就不是深情长情的女子。

    他离开后不久,她独自回了故乡,就如同当初独自来到莲池。尚清和,倘若有来世,不要遇见他。

    “青旗卖酒,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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